书城传记文博大家:王世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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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南慈母怀(2)

金城除了在中国书画界影响深远外,还在我国的古文物保护工作上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民国成立后,金城任内务部佥事并被选为众议院议员,他向当时任内务总长的朱启钤建议将清帝热河行宫(承德避暑山庄)和奉天故宫(沈阳故宫)的文物转移至北平,建立“古物陈列所”,并向公众开放。之前,中国并没有保护文物及开辟博物馆的观念,金城之所以有此创意,得益于他两次欧美考察的经历。特别是第二次出国,金城以大理院推事的身份,从1910年8月出发,历时十个月,考察了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荷兰、丹麦、意大利、瑞士等18个国家。从当时金城记下的考察日记中可以看出,在这些国家,金城考察了大量的博物馆,馆中分门别类保存文物和以玻璃柜向公众展示藏品的方法让他深深触动和感慨。出国前他曾经到沈阳故宫参观文物,那些珍贵的文物竟杂乱无章地堆在箱内,既不利于观赏也容易损坏,与他看到的巴黎卢浮宫、大英博物馆那井然有序、窗明几净的景象简直是天壤之别。于是,归国后他便致力于规范中国的文物保护陈列制度和建设公共博物馆。金城的提议得到了北洋政府的支持。北洋政府下令内务部筹设“古物陈列所”,金城除了负责将文物从热河、奉天两地运至北京,还协助朱启钤筹备布置古物陈列所。1914年,古物陈列所宣告成立,所址在紫禁城外廷部分,其范围包括保和殿以南、午门、东华门、西华门以内的文华殿、武英殿及其周边地区。古物陈列所成立后,金城还仿效西方国家博物馆之成例,并结合中国实际提出了一系列陈列和文物保护的计划。尽管限于当时的时局动荡,这些计划建议没能完全实行,但金城提出的“择优模绘”作为一项书画保存临摹制度被沿用下来,至今仍为故宫博物院实行。

王世襄的二舅金绍堂,字仲廉,号东溪,1880年出生,是金焘的次子,比金章年长四岁。金绍堂是金焘七子中唯一的秀才,早年与金城、金章一起留学英国,习机械工程。学成归国后从商,先在上海的美商慎昌洋行当买办,后来又在北京的麦加利银行当“中国经理”,后又创立了一家名叫“大兆公司”的贸易行。除了搞实业外,金绍堂还以竹刻著称于世。他能书画、精竹刻,精细而有法度,所刻各家墨迹均极其工妙,尤擅阳文山水花卉,技艺不在周芷岩下。据说,他所刻扇骨,当时值二两黄金,而他刻的臂搁则与一幅名家的字画不相上下,可谓民国时期名重南北的竹刻名家。

王世襄的四舅金绍坊,字季言,号西厓,1890年出生,比金章年幼六岁。金城和金章留洋时,他因年幼未随行,后报读上海之美国函授学校“圣芳济学院”,习土木工程。他曾任浙江省公署工程咨议督办、南运工程局工程师、汉口建筑商场副工程师等职。

尽管金绍坊学工程、从营建,但在金家浓厚的艺术氛围上,他对金石书画也逐渐热爱起来。在金西厓之前,金家已有三人闻名艺坛,金北楼、金陶陶工书画,金东溪工竹刻。金西厓常观其兄北楼作画,也想投身书画界,但北楼兄劝说他道“现今社会上搞书画的人多,刻竹刻的人少,你不若从东溪兄学刻竹,较易成功也。”西厓觉得兄长言之有理,转而向仲兄金绍堂(东溪)学习,专攻竹刻。尽管他接触竹刻晚于其兄,但其勤于奏刀,寒暑无间,其自述“居家之日,恒忘寝食,仆仆征途,亦携竹材刀刷相随。”在这样持之以恒的努力下,金西厓的竹刻艺术反而超越了金东溪。同时,他在用心竹刻外,仍从金北楼习书画,他的许多作品大多是先由金城画好稿子,然后交付西厓镌刻,北楼的画作配上西厓的竹刻技艺,真的是珠联璧合,每件竹刻作品都成了脱俗的艺术品,飘散出浓浓的文人书香,这是技术再高也无从模仿的气韵。很快,金西厓声名鹊起。当时上海及北京各大扇庄均代收他的刻件,润例颇高,其身价与著名书画家的一幅中幅书画不相上下。从此,西厓卓然成家,跻身艺坛。著名书画家鉴赏收藏家庞元济对西厓的竹刻给予很高评价,云:“今西厓专精刻竹,不让昔之韩蛟门、杨石龙诸人专美于前矣。”

金西厓在勤于刻竹之余,还对竹刻技术要点和作品创作过程进行了总结,早在1924年,他就和仲兄金东溪出版了作品集《可读庐刻竹拓本》。几年后,他又出版了个人的作品集《西厓刻竹》,二书付印后,影响极大。

金章、金城、金绍坊的艺术成就,乃至整个金家的人文积淀实际上为王世襄提供了一个无限丰富的宝藏,在后来的岁月中他无尽地发掘出其中他感兴趣的部分,创造出了别有洞天的人生景象。

但此时,幼小的王世襄却在古朴幽静的承德堂,好奇地注视着母亲在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条条嬉戏游耍的金鱼,琢磨着舅父们围着片片枣红色的竹简纵情谈笑。相信这些儿时的生活片段,有助于王世襄一生审美品味和生活情趣的形成,也使他在日后艰难磨折的人生路上,能忆起旧日美好的日子,获得荣辱不惊的勇气和一如既往的坚定。当然,王世襄自然无法知道未来的一切,他只是绕环在慈母的怀抱之中,尽情享受着柔情和关爱,雕花的木格子窗外,清澈的河水绵绵不断地流淌着。如今在那水声荡漾中,总可以听到一首永远怀念的乡愁诗韵在那里流动:“儿时依母南浔住,到老乡音脱口流。处世虽惭违宅相,此身终半属湖州。”这就是王世襄90岁时,还在深深怀念的那段儿时生活所吟的歌。

三、悠游少年

王世襄少年时与父母1922年王继曾任驻墨西哥公使期满,归国后回到上海,与在沪的金章和世襄重聚,一家人终于在分别两年后团圆。王继曾归国后的职称为“待命公使”,一家并没有急着北上,一直到1924年才启程回北京。在沪的两年,父亲和母亲带着世襄游览了周边的名山大川。一家三人在游玩杭州灵隐时便留下了难得的天伦合影,照片中的世襄已长成一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少年,盘腿坐在父母身前,背后是层峦叠嶂的乱石和盘根错节的森森古木。这一时期王世襄又到了江南的外婆家,这个江南名镇给他的童年留下了难忘的印象,70年后他写下了回忆:“记得十一二岁时,随母亲暂住南浔外婆家。南浔位于太湖之滨、江浙两省交界处。镇虽不大,却住着不少大户人家。到这里来佣工的农家妇女,大都来自洞庭东、西山。服侍外婆的一位老妪,就是东山人。她每年深秋,都要从家带一甏‘寒露蕈’来,清油中浸渍着一颗颗如纽扣大的蘑菇,还漂着几根灯草,据说有它可以解毒。这种野生菌只有寒露时节才出土,因而得名。其味之隹,可谓无与伦比。正因为它是外婆的珍馐,母亲不许我多吃,所以感到特别鲜美。”有人说,王世襄后来成为一位大美食家,兴许与这段外婆家的姻缘是分不开的。

这年的秋天,王继曾一家重回北京,回到芳嘉园老宅时,这时王世襄已11岁了。一向重视子女教育的王继曾便将世襄送到干面胡同一所美侨学校念书,这所学校是在京的美国人为自己的子女开设的学校,全部英语教学。正是在该校的学习,使王世襄打下了很好的英文基础,晚年时王世襄曾回忆说:“我从小就学英语,讲得很流利,用英文演讲没问题,别人还以为我是在外国长大的。”除了加强儿子的英语基础外,王继曾还给世襄请了最好的古汉语老师,世襄从美侨小学下课后,回到家便由该老师教授经学、史学、古诗词、音韵等。

然而,十一二岁正是少年好动贪玩的时期,世襄又生性调皮淘气,自然无法安心听老先生讲那“之乎者也”、秦皇武帝,他倾心的是老北京众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比如那原皇城脚下老北京的养鸽放鸽、捉蛐蛐、养鹰、养狗、种葫芦等等,王世襄在少年时期几乎无所不涉,晚年他曾在自述中道:“我自幼及壮,从小学到大学,始终是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怀鸣虫,(gōu)鹰逐兔,挈狗捉獾,皆乐之不疲。”加之当年家境殷实,母亲金章自世容早逝后,更把满腔关爱倾注于世襄一人身上,对他宠溺有加,无论世襄是斗蟋蟀也好,放鸽也罢,只要于身体无害,母亲便放任他玩乐。于是,上大学前后,王世襄过得无忧无虑,玩得快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