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哲学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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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什么是理学(4)

上面已经说了许多关于敬的修养的话,不过“敬”之一字,究竟应该作怎样的解释呢?晦庵说:

敬者,主一无适之谓。(《学的》)

又说:

自秦以来,无人识敬字,至程子方说得亲切。日: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故此合言之。(《学的》)

有人问主一无适,晦庵答道:

主一,只是心专一;无适,只是不走作。如读书时只读书;著衣时只著衣;理会一事,只理会一事;了此一件,又作一件。(《学的》)主一无适,就是“收敛此心”“存其心”“专一”“莫要走作”之意,这是晦庵对“敬”之一字所下的解释。但是晦庵有时又从外表方面去说明。他说:

持敬之说,不必多言,但熟味整齐严肃,威仪俨恪,动容貌,整思虑,正衣冠,尊瞻视,此等数语,而实加工焉。则所谓直内,所谓主一,自然不费安排,而身心肃然,表里如一矣。(《学的》)程夫子教人持敬,不过以整衣冠,齐容貌为先。(《学的》)又说:

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只此便是下手用功处。(《学的》)但是无论怎样注重外表,而内心的表现总是重要的,不过,外表之尊崇乃所以增加内心的力量。你看晦庵下面的话自知:

或问:“所谓敬者,若何而用力?”朱子日:程子于此,尝以主一无适言之矣,尝以整齐严肃言之矣。至其门人谢氏之说,则又有所谓常惺惺法者焉。尹氏之说,则又有所谓其心收敛,不容一物者焉。此数说足以见其用力之方矣。(《学的》)

所谓“主一无适”,“常惺惺法”,“其心收敛,不容一物”,哪一种不是反求诸内的功夫?我们不仅要业业兢兢,而且要不间断地业业兢兢,所以晦庵答复他人问敬,便这样说:

一念不存,也是间断;一事有差,也是间断。(《语类》)然则我们只要死守着“主一无适”,就可算做到了圆满的地步吗?却又不然。晦庵说:

敬,有死敬,有活敬。若只守着主一之敬,遇事不济之以义,辨其是非,则不活。若熟后,敬便有义,义便有敬,静则察其敬与不敬,动则察其义与不义……须敬义夹持,循环无端,则内外透澈。(《语类》)

晦庵认为只守着主一之敬,是死敬,不是活敬。我们要能遇事济之以义,辨其是非,才算是活敬。所以他更提出一个义字来。他以为我们在静的时候,是要察其敬与不敬;但在动的时候,就要察其义与不义了。有人问,存养须用静否?他说:

不必然,孔子却都就用处教人做功夫。(《学的》)就用处教人做功夫,正是叫我们遇事济之以义,辨其是非,不可仅仅死守着主一之敬。所以晦庵说:

方未有事时,只得说敬以直内,若事物之来,当辨别一个是非,不成只管敬去,敬义不是两事。(《语类》)

敬者,守于此而不易之谓;义者,施于彼而合宜之谓。(《语类》)敬要回头看,义要向前看。(《语类》)

又说:

涵养须用敬,处事须是集义。(《语类》)

不过敬和义,虽有内外之分,静动之别,但是并非两事。他说:

敬义只是一事。如两脚立定是敬,行才是义;合目是敬,开眼见物便是义。(《学的》)

所以晦庵认为: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八个字一生用之不穷。(《学的》)我们果能做到敬义夹持、内外透彻的地步,那么,对于敬之一字的功夫,可以算得圆满成熟了。有了如此的涵养,当然不难达到“欲寡理明”

的境地。晦庵说:

敬,则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惩窒消治。(《学的》)敬,则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则静虚动直,而圣可学矣。(《学的》)

又说:

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语类》)

我们如果透彻上述各点,就可以做到“吾心湛然,天理粲然”的境地了。

以上是说明晦庵的涵养的功夫。

其次,我们要研究晦庵的致知的功夫。晦庵对于“格物”、“致知”和“穷理”这几个名词,常常地说到。它们的关系,究竟怎样?晦庵说:

穷理以虚心静虑为本,人入德处,全在格物致知。(《学的》)格物是零细说,致知是全体说。(《学的》)

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学的》)

又说:

《大学》不说穷理,只说格物,要人就事物上理会。(《学的》)格物致知,只是一事。格物是零细的,就散在万物之理说,致知是全体的,就管乎天下之理的心说。格物致知,是人德的下手功夫。格物致知和穷理,实际上是说明同一的关系。《大学》只说格物,不说穷理,其实说格物之处,正是说穷理之处。“穷理以致其和”,可见穷理和致知,并非两事。不过穷理的下手功夫,在于格物;穷理的目的,则在致知。我们研究晦庵的致知功夫,只要看他对穷理的说明,就可以知道。为什么要穷理呢?晦庵说:

穷理者,欲知事物之所以然,与其所当然者而已。知其所以然,故志不惑;知其所当然,故行不缪。(《学的》)知其所以然,就致知言,知其所当然,就力行言,致知和力行,都是穷理的目的。只有真正穷理的人,然后能致知;只有穷理以致知的人,然后能力行。穷理的目的既是这样重要,所以晦庵特别看重穷理。他说:

万事皆在穷理后,经不正,理不明,看如何地持守,也只是空。(《语类》)

何以认为不穷理则持守是空呢?《语类》上这样记着:

王子充问:“某在湖南,见一先生,只教人践履。”日:“义理不明,如何践履?”日:“他说行得便见得。”日:“如人行路不见,便如何行?今人多教人践履,皆是自立标致去教人,自有一般资质好底人,便不须穷理格物致知。圣人作个《大学》,便使人齐入于圣贤之域,若讲得道理明时,自是事亲不得不孝,事兄不得不弟,交朋友不得不信。”

“义理不明,如何践履?”这是晦庵穷理的中心思想。他认为一个不明义理而去践履的人,和一个看不见路而去走路的人的情形是一样的。所以他认“万事皆在穷理后”。但是穷理不是一日所能穷得尽的,也不是一穷便了的。他说:

程先生日,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只穷得一理便到,但积累多后,自当脱然有悟处。(《语类》)又说:

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豁然有个觉处。与人务博者,却要尽穷天下之理;务约者,又谓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此皆不是。(《语类》)

“谓必尽穷天下之理”的务博者,和“谓只穷得一理便到”的务约者,都不能算真正知道穷理的功夫。穷理的功夫,是要“理会得多”,“理会得多”,“才豁然有个觉处”。所以他说:

穷理须有先后缓急,久之亦要穷尽。(《学的》)又说:

穷理且令有切己功夫。若只泛穷天下万物之理,不务切己,即遗书所谓游骑无归矣。(《学的》)

“穷理且令有切己功夫”,这是何等鞭辟入里之谈。晦庵处处看重切己功夫,正是晦庵的大过人处。不过穷理究竟要如何着手呢?晦庵便提出一个读书的问题来。他说:

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P,&,a-,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学的》)

在这里,晦庵提出了三个步骤:第一,是穷理之要;第二,是读书之法;第三,是致精之本。他以为读书,是穷理之要;循序而致精,是读书之法;居敬而持志,是致精之本。他说:

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语类》)学固不在乎读书,然不读书则义理无由明。(《语类》)读书已是第二义,盖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读书者,盖是未曾经历见得许多,圣人是经历见得许多,所以写在册上与人看。而今读书,只是要见得许多道理,及理会得了,又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来。(《语类》)

又说:

古人设教,自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必皆使之抑心下气,以从事其间而不敢忽,然后可以销磨其飞扬倔强之气,而为入德之阶。今既无此矣,惟有读书一事,尚可以为慑服身心之助。(《学的》)

晦庵虽然说“读书已是第二义”,“学固不在乎读书”,但是他认为读书有两种作用:一方面可以为慑服身心之助;另一方面又可以见得许多道理。道理既“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来”的,所以需要慑服身心,“以销磨其飞扬倔强之气”。书册上既是写着圣贤人许多的经历,所以需要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有了这两种作用,当然晦庵看重读书。无怪他说“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了。晦庵对于读书的方法,提出两点意见来:一为循序,即不求速之意;一为致精,即熟读之意。他说:

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学的》)我们先看晦庵所讲的循序而渐进的读书方法。他说:

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于前,则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则不敢志乎彼。(《学的》)

且读一书,先其近而易知者,字字考验,句句推详,上句了然后及下句,前段了然后及后段。(《学的》)

先须读得正文,记得注解,成诵精熟,注中训释文意事物名义,发明经旨,有相穿纽处,一一认得,如自己做出来一般,方能玩味反复,向上有通透处。(《学的》)

又说:

读书看义理,须是胸次放开,磊落明快。恁地去,第一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有忧愁底意,只管如此,胸中便结聚一饼子不散。今且放置闲事,不要闲思量,只专心去玩味义理,便会心精,心精便会熟。(《语类》)

“不可先责效”,“未得于前,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不敢志乎彼”,这些都是晦庵的循序而渐进的功夫。他是希望我们能够“一一认得,如自己做出来一般”的。他是要我们不责效,“专心去玩味义理”的。所以他主张:

宁详毋略,宁下毋高,宁拙毋巧,宁迩毋远。(《学的》) ·我们再看晦庵所说的熟读而精思的读书方法。他说:

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学的》)

学者只是要熟,功夫纯一而已。读时熟,看时熟,玩味时熟。(《学的》)

圣贤之言,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学的》)又说:

古人读书与今人异,如孔门学者,于圣人才问仁、问智,终身事业已在此。今人读书,仁、义、礼、智总识,而却无落泊处,此不熟之故也。(《学的》)

晦庵对于读书是非常地看重一个熟字,所谓熟,就是功夫纯一而已。

功夫怎样可以纯一呢?他要我们读时、看时、玩味时,都要熟。怎样才能够熟呢?他认为只有“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达到了怎样的程度,才算得是熟呢?他以为须要做到“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凡是读书无落泊处的人,都是不熟的缘故。熟了以后又怎样呢?他说:

学者须是熟,熟时一唤便在目前;不熟时,须着旋思索到,思索得来,意思已不如初了。(《语类》)

心熟后自然有见理处。熟则心精微,不见理只缘是心粗。(《语类》)

技艺,也只要熟,熟则精,精则巧。(《语类》)又说:

读书初勤敏着力,仔细穷究,后来却须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贪多欲速,直须要熟,功夫自熟出。(《语类》)原来熟了以后,是能够做到“一唤便在目前”,“自然有见理处”,“熟则精,精则巧”的地步,因为功夫是自熟中出来的。所以晦庵说:

某常谓此道理无他,只是要熟。(《语类》)

又说:

今学者若已晓得大义,但有一两处阻碍说不去,某这里略些数句发动,自然晓得。今诸公尽不曾晓得,纵某多言何益?无他,只要熟看熟读而已,别无方法也。(《语类》)

但是有许多人何以不能做到精熟的地步?这是由于喜博不求精的缘故。他说:

今人读书,务广而不求精。刻苦者,迫切而无从容之乐;平易者,泛滥而无精约之功。两者之病虽殊,然其所以受病之源则一而已。(《学的》)

在《朱子语类》上另有一段与此相同的记载:

山谷与李几仲帖云:“不审诸经诸史,何者最熟?大率学者喜博而常病不精,况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有余力然后及诸书,则涉猎诸篇,亦得其精。盖以我观书,则处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先生深喜之,以为有补于学者。

晦庵既认为不精熟的缘故,是由于务广喜博,当然务广喜博的人,不能做到“其言若出于吾之口,其意若出于吾之心”。这正是所谓:“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晦庵对于读书,既然看重循序,看重致精,所以他总论读书的方法,说道:

严立功程,宽着意思,久之自当有味,不可求欲速之功也。(《学的》)

严立功程,就致精而言;宽着意思,就循序而言。这八个字,可以表现出晦庵读书的精神。无怪他说:

大凡看文字,少看熟读,一也;不要钻研立说,但要反复体验,二也:埋头理会,不要求效,三也。三者,学者当守此。(《语类》)这几句话,可以看作“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的解说。现在我们要讨论第三个步骤,便是居敬而持志。何以是致精之本?晦庵说:

古者小学已自暗养成了,到长来已自有圣贤坯模,只就上面加光饰。如今全失了小学功夫,只得教人且把敬为主,收敛身心,却方可下功夫。(《语类》)

因为以敬为主,收敛身心,然后读书时才能够虚心,才能够有所疑,才能够攻破大处。晦庵说:

读书先且虚心考其文词指意所归,然后可以要其义理之所在。近见学者多先立己见,不问经文向背之势,而横以义理加之,其说虽不倍理.然非经文本意。(《学的》)

观书但当虚心平气,以徐观义理之所在。如其可取,虽世俗庸人之言,有所不废;如其可疑,虽或传以为圣贤之言,亦须更加审择。(《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