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得令人心醉的宋词(《古典文学观止》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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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少年游

[北宋]欧阳修

阑干十二独凭春。

晴碧远连云。②

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③

那堪疏雨滴黄昏。④

更特地、忆王孙。⑤

词人小传

欧阳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谥文忠,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进士,被贬官滁州时自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欧阳修在当时既是政坛显要,也是文坛泰斗,地位超然。我们现在读的二十四史有两部要归功于他,一是他和宋祁主持编修的《新唐书》,二是他自撰的《新五代史》。在词史上,欧阳修也是北宋的重要人物之一,词集有《六一词》《醉翁琴趣外编》传世。

欧阳修是北宋的头等名人,不但官做得大,政治地位崇高,更是文坛宗师。“唐宋八大家”有唐人两名、宋人六名,后者当中有五名出自欧阳修门下,剩下的那一名正是欧阳修自己。

欧阳修生在穷苦人家,父亲又死得早。母亲拉扯着他,用芦荻为笔,沙子为纸,教童年的欧阳修写字,这就是著名的“划荻教子”的故事。幼年的勤学并没有把欧阳修培养成书呆子,恰恰相反,他很好地实践了孔子所说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原则,苦学而勤思,而勤思的结果就是发现自己苦学的这些儒家经典颇有一些可疑。既觉得可疑,他便开始论证、分析,由此开启了宋代疑古惑经的学术思潮,这在中国思想史上是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词牌故事

《少年游》这个词牌的来历已无法详考,最早用这个调子填词的人或许是晏殊,他的词里有一句“长似少年时”,人们便因此而将这个调子叫做《少年游》。

注讲

阑干十二独凭春:即独自凭栏眺望春天的景色。阑干:即栏杆。阑干十二:形容栏杆曲折往复。“十二”只是虚指,同时也是一个很特殊的数字,即所谓“天之大数”,这是从岁星(木星)十二年绕天一周而来的。周代制礼,天子的服装、仪仗等等,就会体现这个数字。“十二”还有仙家的意味,《史记》和《汉书》都提到过仙人的居所为“五城十二楼”。欧阳修写“阑干十二独凭春”最直接的出处是江淹《西州曲》中的“阑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和李商隐《碧城》组诗中的“碧城十二曲阑干”。前辈诗人的这些积淀,已经使简简单单的一句“阑干十二独凭春”带有了一些字面以外的意思。但这些都不是诗人的实指,真正的意味还要靠读者去体会。

②晴碧:湛蓝的天空。

③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即“谢家池上的吟魄与江淹浦畔的离魂”。

“谢家池”是谢灵运的池塘,谢灵运就是登上了这座池塘旁边的小楼才吟出那句千古传诵的“池塘生春草”;“江淹浦”取自江淹《别赋》中的“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两则典故都和草有关,后者更点出了送别的意思。“池塘生春草”一句本身有一种生机盎然、造化自然运任的感觉,所以字面虽然普通,却是千古名句。但欧阳修这里取的并不是这层意思,而是取自一个更大的背景。谢灵运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正受到政治新贵的排挤,被迫出守永嘉郡(浙江温州),政治上远离中央,个人感情上远离家乡,心情郁闷,进退维谷,这个“远离”才是欧阳修的取意所在。下启结句“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是说“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已经很令人郁闷了,更何况黄昏疏雨点点滴滴,更惹起对远行之人的思念。

④那堪:哪堪。

⑤王孙:这个词是沿用周代的说法。周代分封建国,周天子之子称王子,之孙称王孙,诸侯之子称公子,之孙称公孙,都是贵族子弟。后人以“王孙”一词泛指士人或知识分子。

名句

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古人将欧阳修这首《少年游》和林和靖的《点绛唇》、梅尧臣的《苏幕遮》并称为咏春草的三大绝调,欧阳修《少年游》又以“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受人称赏。苏缨《人间词话讲评》有评论说,王国维说这些词句“皆能摄春草之魂”,也就是它们都捕捉到了叔本华所谓的“理念”,或者苏轼所谓的“写物之工”。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它们都捕捉到了春草所独具的、无可替代的特点。无论是林逋的“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还是梅尧臣的“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还是欧阳修的“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字面虽然都没透出“草”字,但用这几句词来形容其他任何事物,都不可能贴切。它们只有在被用来形容春草的特点时才是最贴切的、最让人信服的,也是能让人在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春草萋萋的画面来的。

轶事

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一次有人说起林逋的《点绛唇》(金谷年年)写春草写得极好,梅尧臣有意争胜,当即写作《苏幕遮》(露堤平),也是以春草为吟咏主题。欧阳修看后赞不绝口,自己也跟着写了一首咏春草的词,就是这首《少年游》(阑干十二独凭春)。吴曾评论说:欧阳修这首词不但超越了林逋和梅尧臣的作品,就算放到唐代温庭筠、李商隐的集子里,别人也不会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