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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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一学期(2)

“我愿意承认,先生,那话是不适当的,”梅尔先生回答说,“要是我当时头脑冷静,我不会这样说的。”

这时斯蒂福思插了嘴:

“他还说我卑鄙,还说我龌龊,所以我就说他是个乞丐。要是我当时头脑冷静,也许不会说他是个乞丐的。不过我已经说了,我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当时,也许我并没有想到是否有什么后果要承担,我只觉得斯蒂福思这番话说得很有气派,使我大为激动,对其他同学也产生了影响,因为他们中间出现了一阵轻轻的骚动,虽然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感到吃惊,斯蒂福思——虽然你的坦率为你增了光,”克里克尔先生说,“没错,为你增了光——可是我得说,我感到吃惊,斯蒂福思,你居然把这样一个字眼,用在萨伦学校花钱雇来的人身上,先生。”

斯蒂福思笑了笑。

“你这不是对我的问话的回答,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我希望从你那儿得到更多的解释,斯蒂福思。”

在我看来,跟这个英俊的少年相比,如果说梅尔先生显得猥琐平常,那克里克尔先生有多猥琐平常,就更没法说了。

“让他来否认吧。”斯蒂福思说。

“否认他是个乞丐,斯蒂福思?”克里克尔先生大声问道,“那么,他在哪儿乞讨过呢?”

“即使他自己不是乞丐,他的一个近亲肯定是乞丐,”斯蒂福思说,“这是一样的。”

他朝我看了一眼,梅尔先生的手也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脸上发烧,满怀悔恨地抬头看去,可是梅尔先生的眼睛却盯着斯蒂福思。他继续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但是眼睛看的却是斯蒂福思。

“因为你希望我能为自己辩护,克里克尔先生,”斯蒂福思说,“那我就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吧——我得说的是,他的母亲在一个救济院里,靠救济过活。”

梅尔先生依旧看着斯蒂福思,依旧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要是我没听错的话,同时低声自言自语地说:“是的,我想是这样。”

克里克尔先生紧锁起眉头,勉强装出一副客气的样子,转向自己的助理教师说:

“你听到这位先生刚才说的话了吧,梅尔先生?劳驾了,无论如何请你在全校学生面前,对他的话做个更正。”

“他没说错,先生,不用更正。”梅尔先生在一片死寂中回答说,“他说的是事实。”

“那就劳你当众声明一下,”克里克尔先生把头歪向一边,眼睛扫视着全校学生说,“在这之前,我是否知道这一情况?”

“我想你没有直接知道?”他回答说。

“哦,这是说你知道我不了解,”克里克尔先生说,“是不是,先生?”

“我看你从来没有认为我的境况是很好的。”助理教师回答说,“你知道我眼下的处境,以及一直以来在这儿的情况。”

“要是你这样说的话,”克里克尔先生说,他脑门上的青筋暴得更厉害了,“我认为,一直以来你完全错了,你错在把这儿当成贫民救济院了。梅尔先生,请你走吧。越快越好。”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梅尔先生站起来说道。

“请吧,先生!”克里克尔先生说。

“我向你告辞了,克里克尔先生,还有你们全体同学,”梅尔先生朝整个教室看了一眼,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詹姆斯·斯蒂福思,我对你最大的愿望是,将来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事感到害臊。眼下,我决不能把你当作自己的朋友,不管是对我来说,还是对我所关心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他再次伸手在我的肩上拍了拍,然后从书桌上拿起自己的笛子和几本书,让钥匙留在那儿给他的接任者,把他的那点财产往腋下一夹,就走出教室去了。

现在只剩下我们学生自己了。我记得,当时我们一个个都茫然地面面相觑。至于我自己,因为牵涉进这件事,我感到非常内疚和后悔,要不是怕流露出这种使我痛苦的感情,斯蒂福思(我发现他不时地在朝我看)会认为我不够朋友,对他不顺从——或者我得说,考虑到我们在年龄上的差距,以及我对他的感情——我早就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特雷德尔已经度过了把头枕在书桌上的阶段,正像往常那样,在大画骷髅,发泄自己的怨气。他说他不在乎,梅尔先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谁不公平地对待他了,你这小妞?”斯蒂福思问道。

“哼,是你呀!”特雷德尔回答说。

“我做了什么啦?”斯蒂福思说。

“你做了什么?”特雷德尔反驳说,“你伤了他的心,又害他失去了工作。”

在这半年的学校生活中,另外还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所以直到现在依然还留着,是有着多方面的原因的。一天下午,我们都已被折磨得晕头转向,而克里克尔先生还在肆意朝四周乱抽乱打时,滕盖进来了,用他那惯常的大嗓门叫道:“科波菲尔,有人找!”

来的原来是佩格蒂先生和汉姆。他们手里拿着帽子,相互挤在墙边,在朝我鞠躬。我禁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这主要是因为我见到他们心里很高兴,并不是因为他们那可笑的样子。我们非常亲热地握着手,我笑了又笑,一直笑到我掏出手帕来擦眼泪才作罢。

“你知道我妈妈好吗,佩格蒂先生?”我问道,“还有我最最亲爱的老佩格蒂好吗?”

“好得很。”佩格蒂先生说。

“小艾米莉好吗?还有葛米治太太呢?”

“全都——好得很。”佩格蒂先生说。

这时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破沉默,佩格蒂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极大的龙虾,一只很大的螃蟹,还有一大帆布袋小虾,全都把它们堆在汉姆抱起的两臂上。

“你看,”佩格蒂先生说,“你在我们那儿住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吃饭时,爱吃点有鲜味儿的东西,所以不怕你见笑,带了一点来。这都是那个老嫂子煮的,是她煮的。都是葛米治太太煮的。是的。”佩格蒂先生慢吞吞地说道。他老是逮住这个话题说个没完,我想,这是因为他一时没有准备好别的话题吧,“是葛米治太太,我向你保证,都是她煮的。”

要不是斯蒂福思出乎意外地进来,使他们感到不好意思,我敢说,有关艾米莉,他们一定会说很多话的。斯蒂福思看到我站在角落里跟两个陌生人讲话,便停止了唱歌,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这儿,小科波菲尔!”(因为这不是平时会客的地方)说着便经过我们面前朝外走去。

我没法断定,是因为有斯蒂福思这样一个朋友感到骄傲呢,还是想对他解释一下我怎么认识佩格蒂先生这样一个朋友,我才在他往外走时把他给叫住。不过,我当时客客气气地对他说——天哪,过了这么长时间,我竟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请你别走,斯蒂福思!这是两位亚茅斯的船民——是两位非常和气善良的人——他们是我的保姆的亲戚,从格雷夫森德来看我的。”

“哦,是吗?”斯蒂福思回过身来说,“我很高兴见到他们。你们两位好哇?”

他的态度潇洒大方——这是一种轻松愉快的态度,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其中有着一种迷人的东西。由于他有这种举止风度,这种活泼性格,这种悦耳的嗓音,这种英俊的面貌和身材,再加上一种我所知道的天生的吸引力(我认为有这种力量的人并不多),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的身上具有一种魅力。对这种魅力屈服,是人类天生的弱点,能抗拒这种魅力的人是不多的。当时我一看就知道,他们俩是多么喜欢他,只一会儿工夫好像就对他推心置腹了。

“佩格蒂先生,写信时,务请你让我家里人知道,”我说,“斯蒂福思先生待我非常好。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我在这儿该怎么办才好。”

“瞎说!”斯蒂福思笑着说,“你千万别对他们说这种话。”

“要是斯蒂福思先生去诺福克或者萨福克的话,佩格蒂先生,”我说,“碰上我也在那儿,你放心好了,只要他肯赏光,我一定带他到亚茅斯去看看你的房子。你肯定从没见过那么好玩的房子,斯蒂福思。那是用一条船做的!”

“用一条船做的,是吗?”斯蒂福思说,“对于一个真正的船民来说,这样的房子是再适合也没有了。”

“是这样,先生,是这样,先生,”汉姆咧着嘴说,“你说得对,少爷!哦,大卫少爷,这位少爷说得对,他是个真正的船民!哈,哈!他正是他说的那么一个人!”

佩格蒂先生的高兴劲也不亚于他的侄子,不过,他的谦虚不让他在接受对他个人的夸奖时,像他的侄子那样大声嚷嚷。

“啊,先生,”他鞠了一个躬,笑着说,又把领巾的尖头塞进胸前的衣服,“我谢谢你啦,先生!谢谢!我在自己的这一行,尽力想干好,先生。”

“最有本事的人,也不能做得比这更多了,佩格蒂先生。”斯蒂福思说,他已经知道佩格蒂先生的名字了。

“我敢打赌,你也是这样的,先生,”佩格蒂先生摇晃着脑袋说道,“你一定干得很出色——很出色!谢谢你啦,先生。多谢你对我的好意,先生。我是个粗人,先生,不过我还勤快——至少你知道,我盼望我能勤快。我那房子没什么可瞧的。先生,不过你要是跟大卫少爷一起来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心招待你们的。瞧,我这都成了背屋牛了,真的,”佩格蒂先生说,他这是说的蜗牛,用来比方他走得慢,因为他每说完一句话,就打算走,可不知怎么的又回来了,“我祝你们两位都好,祝你们快乐!”

那半年中的其余日子,在我的记忆中是一片混乱:只记得每天都为我们的生活挣扎,还有逝去的夏天和变换的季节,有闻铃起床的霜晨和闻铃就寝的寒夜,有灯光暗淡、炉火不暖的晚课教室和像架大粉碎机似的只会让人发抖的晨间课堂,有交替上桌的煮牛肉、烤牛肉和煮羊肉、烤羊肉,有一块块的奶油面包、卷起角的课本、裂开的石板、泪迹斑斑的练习本、受笞杖、挨戒尺、理发、下雨的星期天、猪油布丁,以及包围着一切的墨水的难闻气息。

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开始时假期是多么遥遥无期,过了很久好像还是一个固定不动的黑点,后来才开始慢慢地朝我们过来,愈来愈大。我们先是按月份算,接着按星期算,后来是按日子算。然而这时我又开始害怕了,怕家里不来通知,不让我回家。当我从斯蒂福思那儿知道,家里已经来通知,我一定能回家时,我又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念头,生怕没等回家就摔断一条腿。放假的日子终于很快地改变了位置,由下下星期变成下星期,由后天变为明天,变为今天,今夜——就在那天夜里,我上了去亚茅斯的邮车,回家了。

在亚茅斯的邮车中,我似睡似醒了很多次,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梦到学校里所有这些事情。可是在我每次醒来时,看到的窗外的地面,已经不是萨伦学校的运动场,我耳朵里听到的,也不是克里克尔先生对特雷德尔的骂声,而是车夫用鞭子轻轻抽马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