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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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来到人间(1)

在我的这本传记中,作为主人公的到底是我呢,还是另有其人,在这些篇章中自当说个明白。为了要从我的出世来开始叙述我的一生,我得说,我出生在一个星期五的半夜十二点钟(别人这样告诉我,我也相信)。据说,那第一声钟声,正好跟我的第一声哭声同时响起。

看到我生在这样一个日子和这样一个时辰,照料我的保姆和左邻右舍几位见多识广的太太(早在没能跟我直接相识之前几个月,她们就对我倍加关注了)便议论开了,说我这个人,第一,命中注定一辈子要倒霉;第二,有看见鬼魂的特异功能。她们相信,凡是不幸出生在星期五深更半夜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必定会有这两种天赋。

关于第一点,我用不着在这儿多说什么,因为那句预言结果是应验了呢,还是证明毫无根据,没有比我的经历更能说明问题的了。至于她们说的第二点,我只能说,要不是我早在襁褓之中就把这份家财给挥霍光了,那就是我还没继承到这份遗产呢。不过,现在我没能拥有这份财产,我丝毫也不抱怨;要是另外有什么人正享有它,我还衷心欢迎他把它守住。

我出生在萨福克郡的布兰德斯通,或者如苏格兰人说的“在那一带”。我是一个遗腹子。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时,我的父亲已经闭上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六个月了。一想到他竟会从来没有见过我,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至于儿时看到教堂墓地里我父亲的白色墓碑,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所引起的种种联想,以及当我们的小客厅中亮着温暖的炉火和明亮的烛光,我们家的门窗却紧锁,把父亲的坟关在门外(有时我觉得这太残忍了),让它独自待在那寒夜之中,这引起我无限的同情。这一切,现在朦朦胧胧地回忆起来,更加使我感到奇怪。

我父亲有一位姨母,因而也就是我的姨婆了(关于她,过会儿我还有更多话要说),她是我们家的主要大人物。她叫特洛伍德小姐,我母亲却总把她叫作贝特西小姐,不过,这只是在我那可怜的母亲,克服了对这位可怕人物的畏惧之心后敢于提到她时(这种时候不常见),才这样叫她。我这位姨婆曾嫁过一个比她年轻的丈夫,他长得很英俊,但他并不像谚语“行为美才是美”所说的那样——因为他大有打过贝特西小姐的嫌疑,有一次,为了生活费用上的事两人发生争论,他甚至粗鲁狠心地要把她扔出三楼窗口。这些脾气上互不相投的事实,使得贝特西小姐决定给他一笔钱,经双方同意,两下分居。然后他就带着他的钱到印度去了。

我相信,我父亲曾经是她所宠爱的人,可是他的婚事把她给深深得罪了,原因是她认为我母亲是个“蜡娃娃”。她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不过她知道我母亲还不满二十岁。我父亲和贝特西小姐从此没有再见过面。父亲结婚时,年龄比我母亲大一倍,而且身子骨也不大好。结婚后一年,他就去世了。如我前面所说,这是在我出世前六个月。

这就是那个多事而重要的星期五下午(要是我可以冒昧地这样说的话)的情况。

那天下午,我母亲正坐在壁炉前,身体虚弱,精神萎靡,两眼含泪望着炉火,为自己,也为那没有父亲、尚未见面的小孩,抱着深为绝望的心情。就在她擦干眼泪,抬头望着对面的窗子时,忽然看到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往庭园里走来。

我母亲又朝那女人看了一眼,她确信地预感到,这人准是贝特西小姐。这时,落日的余晖正照射在那陌生女人的身上,洒满庭园的篱笆。她径直朝屋门走来,这种凌厉笔挺的姿势和从容不迫的精神,别的人是不可能有的。

当她走到屋门前时,她的行为再一次证明来的正是她。因为我父亲曾经多次说起,说我姨婆的行为举止,跟常人颇不相同。这时,她不像常人那样来拉门铃,而是走到我母亲看着的那扇窗子跟前,往屋子里张望,把自己的鼻尖使劲贴到玻璃上,以至于我那可怜的母亲后来还经常说起,说她的鼻子一下子就变得又平又白了。

她这一来使我母亲大吃一惊,因此我一直确信,我之所以会在星期五出世,完全是得益于贝特西小姐。

我母亲惊慌得连忙离开椅子,躲到椅子后面的一个角落里。贝特西小姐带着探询的神情,缓缓地扫视着整个房间,她移动着目光,从房间的一头开始,直到把目光落到我母亲身上。然后她像惯于支使人的人那样,朝我母亲皱了皱眉头,做了个手势,叫她去开门。母亲去开了门。

“我想,你就是大卫·科波菲尔太太吧?”贝特西小姐说,她的“想”字加重了语气,大概是因为我母亲身上的丧服和她的生理状态的缘故。

“是的。”我母亲有气无力地回答。

“有一个特洛伍德小姐,”来客说道,“我想你听说过她吧?”

我母亲回答说,她很荣幸,听说过那个大名。不过她当时只感到不快,并没有表现出不胜荣幸的心情。

“你现在见到的就是她。”贝特西小姐说。我母亲听说后就低下头,请她进屋。

她们一起走进了我母亲刚才待的小客厅,因为过道那头那间最好的房间里没有生火炉——更确切地说,打从我父亲的葬礼以后,那儿就没有再生过火了。她们两人坐了下来,可贝特西小姐依然一言不发,我母亲极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终于哭了起来。

“啊,得啦,得啦!”贝特西小姐急忙说,“别这样!行啦,行啦!”

可是我母亲怎么也忍不住,直到哭够了才止住了眼泪。

“摘下你的帽子,孩子,”贝特西小姐说,“让我仔细看看你。”

我母亲对她怕极了,即使她想要拒绝贝特西小姐的这一古怪要求,她也不敢那么做,于是她就按贝特西小姐的吩咐把帽子摘下了,由于摘帽子时两手直哆嗦,她把头发(她的头发既多又漂亮)弄得全都披散到脸上。

“哟,我的天!”贝特西小姐叫了起来,“你简直还是个娃娃啊!”

毫无疑问,我母亲看上去是非常年轻的,甚至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她一面低垂着头,仿佛这是她的罪过似的,这可怜的人,一面呜咽着说,她恐怕真的还是个孩子就做了寡妇了,要是以后能活下去,她还得做个孩子气的母亲呢。接着,在短短的静默中,我母亲恍惚觉得,贝特西小姐在摸她的头发,而且还感到她的手并不是不温柔。但是当我母亲胆怯地怀着希望抬头看她时,却发现贝特西小姐撩起衣服下摆,坐在那儿,双手交叠放在一个膝盖上,两只脚搁在炉栏上,对着炉火紧皱眉头。

“我的老天爷,”贝特西小姐突然说,“为什么叫作鸦巢呀?”

“你是说这房子吗,姨妈?”我母亲问道。

“为什么叫鸦巢?”贝特西小姐说,“要是你们两人中有一个懂一点真正过日子的道理的话,把这叫作厨房要合适得多。”

“这名字是科波菲尔先生取的,”我母亲回答说,“在买这座房子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附近有乌鸦呢。”

“那些乌鸦到哪儿去了?”贝特西小姐问道。

“那些什么——?”我母亲正在想着别的什么。

“那些乌鸦呀——它们怎么样啦?”贝特西小姐问道。

“打从我们搬来这儿住那天起,就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乌鸦,”我母亲说,“我们原以为——科波菲尔先生原以为——这儿会有一大窝乌鸦;其实这些全是些很老的老巢,乌鸦早就不要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