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3412100000040

第40章 吉神和凶神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爱格妮斯的一封短信。信上只说:“我亲爱的特洛伍德,我现住我爸爸的代理人沃特布鲁先生家,在霍尔本大街的伊利路。今天你能来看我吗?时间随你定。你永远的朋友爱格妮斯。”

我应邀来到沃特布鲁先生事务所。

“坐下吧,”爱格妮斯高高兴兴地说,“别难过啦,特洛伍德。你要是连我都不能推心置腹的信任,那你还能信任谁呢?”

“哦,爱格妮斯!”我回答说,“你是保护我的吉神!”

她微微一笑,我觉得,笑得相当惨然,她同时摇了摇头。

“你是的,爱格妮斯,是我的吉神!永远是我的吉神!”

“要是我真是你的吉神的话,特洛伍德,”她回答说,“那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

我带着深询的表情看着她。不过我已料到她说的是什么了。

“那就是,我得对你提出警告,”爱格妮斯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要提防你的凶神。”

“我亲爱的爱格妮斯,”我说,“要是你指的是斯蒂福思——”

“我指的正是他,特洛伍德。”她回答说。

“要是那样,爱格妮斯,你就大大冤枉他了。他怎么会是我的凶神!或者是任何别的人的凶神呢!他,不是别的,而只是我的指导者,我的支持者,我的朋友!我亲爱的爱格妮斯!你看到我那天晚上的情形,就对他下判断,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是不是也不像你的为人?”

“我不是凭那天晚上看到你的样子,来断定他的为人的。”爱格妮斯平静地回答说。

“那凭的是什么呢?”

“凭许多事——这些事,就它们本身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把它们合在一起,在我看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我判断他的为人,部分是根据你平时提到他的事,特洛伍德,部分是根据你的为人,以及他给你的影响。”

她的柔和的声音,似乎始终有着一股力量,触动着我的心弦,从而跟她的声音相呼应。她的声音从来是恳切真挚的,不过当它像现在这样十分恳切真挚时,就有一种使我非常驯服的感动力。我坐在那儿看着她,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针线活。我坐在那儿,好像依然在倾听她说话,而斯蒂福思,虽然我非常爱戴他,却在她的声调中变得暗淡无光了。

跟着她又问我,有没有看到乌利亚。

“乌利亚·希普?”我说,“没有看到。他在伦敦?”

“他每天都来楼下的事务所,”爱格妮斯回答说,“他比我早一个星期来伦敦。我怕他来办让人不愉快的事,特洛伍德。”

“我能看出,是一件让你不安的事,爱格妮斯,”我说,“会是什么事呢?”

爱格妮斯把手上的针线活放到一旁,双手交叉在一起,满腹心思地用她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看着我说:

“我相信,他想要跟爸爸合伙。”

“什么?乌利亚?那个溜须拍马的卑鄙小人,他爬到那么高的地位了!”我愤愤不平地大声说道,“这件事你没有提出反对吗,爱格妮斯?你想一想,要是合伙了,会有什么结果。你一定要大胆地提出来。你决不能由着你父亲走这蠢透了的一步。你无论如何要阻止住,趁现在还来得及。”

“乌利亚,”她犹豫了一会,回答说,“他已经弄得爸爸非依赖他不可了。他奸诈阴险,无孔不入。他抓住爸爸的弱点,助长这些弱点,利用这些弱点,直到——我就用一句话把我的意思说出来吧,特洛伍德——直到爸爸怕他为止。”

“那这事你是怎么对待的呢,爱格妮斯?”

“我做了我希望是对的事,特洛伍德,”爱格妮斯回答说,“既然认定,为了爸爸的平安,就得做出这样的牺牲,我就只好劝爸爸这么做了。我说,这样可以减轻他的工作负担——希望真能那样!——使我有更多跟他在一起的机会。唉,特洛伍德!”说到这儿,她哭了起来,泪流满面,用双手捂住了脸,“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不可能很多,”爱格妮斯说,“所以我得乘这机会,诚恳地求你,特洛伍德,要用友好的态度对待乌利亚,别讨厌他。别因为跟你意气不相投就憎恨他(我想你通常会那么做的)。他也许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因为我们还不能断定,他一定会干坏事。反正不管怎样,你要先想到爸爸和我!”

第二天,我去沃特布鲁先生家赴晚宴时,我看到乌利亚·希普也在客人中间,他穿一套黑色衣服,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我跟他握手的时候,他对我说,我还看得起他,他感到十分荣幸,我能屈尊跟他交往,他心里非常感激。我倒希望他对我少感激一点,因为由于感激,他整个晚上都在我身旁转悠,而且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跟爱格妮斯说一句话,他一定用他那毫无遮掩的眼睛和死人般的面孔,从我们后面凶险地盯着我们。

我还在这儿见到了汤米·特雷德尔,可是由于他第二天早上就要离开伦敦,外出一个月,不得不早走一步,所以我们没能尽情畅谈。不过我们交换了地址,约定待他回来后,再次聚首。

我并不打算跟乌利亚交往,可是想到爱格妮斯对我的嘱咐,所以我就问他要不要到我的寓所去喝杯咖啡。

“哦,说真格的,科波菲尔少爷,”他回答说,“对不起,科波菲尔先生,我叫惯少爷这个称呼了——我不愿意让你感到勉强,邀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去你府上。”

“这有什么好勉强的,”我说,“你去不去?”

“我当然很想去。”乌利亚扭动了一下身子,回答说。

“那好,一起走吧!”我说。

我忍不住对他显得很不客气,不过他好像对我并不介意。我们走的是近路,一路上没有多说话。乌利亚对自己那双破破烂烂的怪手套竟如此谦逊,直至到了我的寓所,还在那儿往手上套,而结果却好像并无多大进展。

我拉着他的手带他上了黑暗的楼梯,免得他把脑袋撞在什么东西上。他那又湿又冷的手,在我的手中就像一只青蛙,我真想把它扔掉跑开。可是出于爱格妮斯的嘱咐和待客的礼貌,我还是把他领到火炉边。

他坐在我的沙发上,两条长腿的膝盖拱起,咖啡杯就放在上面,他的帽子和手套放在身边的地板上。他用茶匙轻轻地在杯子里搅动着,那双无遮无挡的红眼睛,看上去就像睫毛已经烧光似的,虽然朝着我,但并没有看着我。我前面已经说过的他鼻子旁两个令人恶心的凹痕,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整个身子,从下巴到靴子,都像蛇似的在扭动。我心里想,我对这个人实在厌恶极了。有这样一个人在我寓所里做客,真让人难受,因为当时我还年轻,还不习惯掩饰起我那如此强烈的感情。

“我猜,你已经听到一点了吧,我的前程有了一些变化,科波菲尔少爷——哦,我该说,科波菲尔先生。”乌利亚说。

“是的,”我说,“听到一点了。”

“哦!我本来就想,爱格妮斯小姐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他沉着地回答说,“现在,发现爱格妮斯小姐知道这件事,我感到很高兴。哦,谢谢你啦,科波菲尔少爷——科波菲尔先生!”

我本可把我的脱靴器朝他扔过去(它就放在炉前的小地毯上),因为他设下圈套,把有关爱格妮斯的话,从我嘴里套出去了,虽然这无关紧要。但是我只顾喝我的咖啡。

“我已经表明,你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预言家,科波菲尔先生!”乌利亚接着说,“哦,说真格的,你已经证明你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预言家!有一次你曾对我说过,我也许会成为威克菲尔先生的合伙人,也许会有一个威克菲尔-希普事务所。你还记得吗?你也许不记得了,不过,当一个人处于卑微的地位时,科波菲尔少爷,他是把这种话牢记在心的!”

“我记得我曾说过这种话,”我说,“不过当时,我的确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哦,你没忘,我听了真高兴!”乌利亚嚷了起来,“是你第一个在我卑微的心中点燃野心的火花,你居然还没有忘记!”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看到他那张阴险狡猾的脸,被炉火的红光映照着,显然又在转别的念头,我的心愤怒得剧跳。

“科波菲尔少爷!”他又开口说,“我耽误你睡觉了吧?”

“你没有耽误我睡觉,我通常都睡得很晚。”

“谢谢你,科波菲尔少爷!打从你第一次跟我交谈以来,我已经从卑微的地位提升了,这是事实,可是我还是卑微的。我希望我永远是卑微的,而不是别的样子。我要是对你说几句心里话,科波菲尔少爷,你不会更觉得我卑微吧?会吗?”

“哦,不会。”我费力地说。

“谢谢你!”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起掌心来,“爱格妮斯小姐,科波菲尔少爷——”

“怎么回事,乌利亚?”

“哦!让人自自然然地叫一声乌利亚,多愉快啊!”他大声说道,身体扭动着,像条抽搐的鱼,“你觉得她今天晚上很漂亮吧,科波菲尔少爷?”

“我觉得她跟平常一样漂亮,不管在哪方面,她都永远超过周围的人。”我回答说。

“哦,谢谢你!你说得对极了!”他叫了起来,“哦,你这么说,我十分感谢!”

“完全不必,”我傲慢地说,“你没有谢我的理由。”

“啊,科波菲尔少爷,”乌利亚说,“说实话,这正是我斗胆要对你说的心里话。尽管我很卑微,”他更起劲地擦着手,轮番看着手心和炉火,“尽管我母亲也很卑微,我们那个贫穷而清白的家也是如此,可是多年来,爱格妮斯的形象(我大着胆子把心里的秘密都告诉你,科波菲尔少爷,因为打从我有幸第一眼看到你坐在小马车里起,我就对你无话不谈)早就深埋在我的心里了。哦,科波菲尔少爷,就连我的爱格妮斯走过的地面,我都用多么纯洁的爱爱它啊!”

我相信,当时我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我真想抓起火炉里那通红的通条,用它把这家伙戳穿。这一念头,随着我全身一震,从我的胸中飞出,犹如一颗子弹射出枪膛。但是,爱格妮斯的形象,虽然受到了这红毛畜生妄念的侮辱,却依然留在我的心中,使我头晕目眩(这时我看他坐在那儿,全身扭动着,仿佛他那卑鄙的灵魂正在折磨着他的躯体)。他似乎在我眼前膨胀了,长大了;屋子里好像充满了他说话的回声。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许每个人多少都曾有过),我觉得,这一切以前某个时候曾经发生过,而且我也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完全控制了我。

我已经深测到这个恶棍全部诡计的底细,也懂得他向我透露这个诡计的用意。

“要是你好心为我保守这个秘密,科波菲尔少爷,”他接着说,“一般来说,不反对我,我就把这看作你对我的特殊恩惠了。你不会希望惹出不愉快的事来的。你的心眼很好,这我是知道的。不过,你是在我卑微的时候认识我的(我得说,是在我最卑微的时候,因为我现在仍很卑微),你说不定会暗地里在我的爱格妮斯面前反对我,我把她叫作我的,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因为有一首歌里是这样说的,‘宁愿舍王冠,为能把她叫我的’。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做到。”

亲爱的爱格妮斯啊!你那么可爱,那么贤惠,我根本想不出谁能配得上你,难道竟会成为这样一个坏蛋的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