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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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一位来客

我打算记述的,已经接近尾声了。但是还有一件事,在我的记忆中颇为突出,每当忆及此事,常常使我感到快慰。这件事若略过不写,那我织就的这张网中,就有一根线头没有结好。

我在名利两方面都有了进展,我的天伦之乐也十分美满,我结婚后已经过了十个幸福的年头了。一个春天的晚上,爱格妮斯和我正坐在我们伦敦家中的壁炉旁,我们的三个孩子也正在室内玩耍,这时仆人来通报说,有一位陌生的客人求见。

“让他来这儿吧!”我说。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身板硬朗、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在昏暗的门道里停了一下。小爱格妮斯受了他的相貌的吸引,跑出去把他领了进来。还没等我看清他的面目,我的妻子便一跃而起,用兴奋激动的声音朝我喊道:“原来是佩格蒂先生啊!”

果然是佩格蒂先生。他现在是个老人了,不过这是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身强力壮的老人。刚一见面的激动过去之后,他在壁炉前坐了下来,孩子们偎依在他的膝头,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上去,觉得他仍跟从前一样是个精力充沛、体格壮健,而且可说相貌颇为英俊的老人。

“大卫少爷,”他说,他用旧日的声音和旧日的称呼叫我,我听起来是那么自然、顺耳!“大卫少爷,我又见到你,见到你和你贤惠的太太在一块儿,这可是个大喜的日子啊!”

“的确是个大喜的日子,我的老朋友!”我大声说。

“还有这些可爱的小宝贝,”佩格蒂先生说,“瞧这些小花朵儿!嗨,大卫少爷,我头一回看到你那会儿,你也只有这些小乖乖中最小的那个高呢!那时候艾米莉也不见得高多少,我们那个可怜的小子,也还只是个毛头小伙呢!”

“从那时以来,时光带给我的变化,可比带给你的大多了,”我说,“不过,还是先让这几个可爱的小淘气上床睡觉去吧。既然你回到英国,就该住在这儿;告诉我,上哪儿取你的行李(我真想知道,跟他走了那么远路的那个黑提包,是不是还在其中),我好派人去取,然后来一杯亚茅斯掺水烈酒,让我们坐下来畅叙一番离别十年的情况!”

“就你一个人来吗?”爱格妮斯问道。

“是的,太太,”他吻了吻她的手,说,“就我一个人。”

我和爱格妮斯让他坐在我们两人之间,因为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出对他的热烈欢迎。我又听到了昔日他那熟悉的话音,在我的想象中,我觉得他好像仍在长途跋涉,寻找他那心爱的外甥女儿。

“现在,”我说,“把你们这些年来的情况,都跟我们讲一讲吧。”

“我们的情况,大卫少爷,”他回答说,“一会儿工夫就能讲完。我们没有碰上什么麻烦事,过得很顺当。我们一直过得很顺当。该怎么干活,我们就怎么干活。刚开始时,也许日子过得苦一点,不过总的说来,我们还是挺顺当的。不管是养羊,还是养别的家畜,反正不管干什么,我们干得要多好有多好。老天爷好像一直给我们降福似的,”说到这儿,他虔诚地低下头,“我们的日子一直很兴旺,这是从长远来看。要是昨天还不旺,那今天一准兴旺。要是今天还不兴旺,那明天一准兴旺。”

“艾米莉怎么样?”我和爱格妮斯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艾米莉,”他说,“你跟她分手以后,太太——我们在澳大利亚的丛林里安下家来后,她每天晚上在帆布幔子另一边祈祷时,我没有一次不听到她为你祈祷的——那天太阳下山时,她和我都看不见大卫少爷了,起初她一直没精打采的,幸亏大卫少爷心肠好,想得周到,对我们瞒着那件事,要不,我看她真要垮了。当时,同船人当中,有些生了病的穷苦人,没人看护,她就去看护他们;和我们一起的还有不少孩子,她也忙着照顾他们;她就这样整天忙着,一路做着好事,这帮了她,对她大有好处。”

“她什么时候才第一次听到那件事的?”我问道。

“我听说那件事以后,一直对她瞒着,”佩格蒂先生说,“差不多瞒了有一年。那时候我们住的地方很偏僻,但是周围有着各种好看的树木,墙上直到房顶上,都爬满了蔷薇花。有一天,我正在地里干活,来了个过路人,是打我们英国的诺福克或萨福克来的(到底是哪儿我记不清了)。见到他,当然就把他让到家里,请他吃喝,热情地招待他。我们殖民地那边的人,都是这样做的。他带了份旧报纸,还有别的一些印出来的讲到那场风暴的文章。艾米莉就是这样知道的。待我晚上回家时,我发现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放低了,我十分熟悉的昔日那种庄严神色,又布满他的脸。

“她知道这消息后变化大吗?”我们问道。

“唉,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变得很厉害,”他摇着头回答说,“只能说直到这阵子才好一些。”

“她改变得大吗?”我问道。

“我说不上来。我天天见到她,看不出个什么。不过有时候,我觉得她的模样儿大大地改变了。细细的身子,”佩格蒂先生望着火炉说,“看起来有点瘦弱;一对蓝眼睛很温柔,可是悲戚戚的;脸蛋儿挺清秀的;一个好看的小脑袋,老爱低着;说话慢声细气,举动文文静静——总是一副害羞的样子。这就是艾米莉!”

他坐在那儿,依旧望着火炉,我们则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有的人认为,”他说道,“她以前爱错了人;有的人认为,她结过婚死了男人;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本来有好多回都可以结婚,可是她对我说:‘舅舅,那种事永远不会有了。’跟我在一起时,她总是高高兴兴的;有外人在场,她就避开;她老爱跑很远的路去教一个小孩,或者照顾一个病人,或者帮助一个年轻女孩准备婚礼;她帮过许多女孩准备婚礼,可是自己一次都没去参加;对她这个舅舅,她真是疼爱极了;再说她还很有耐性;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没有一个有困难不找她帮忙的。这就是艾米莉!”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离开炉火,抬起了头。

“玛莎还跟你们在一起吗?”我问道。

“玛莎,”他回答说,“第二年就结婚啦,大卫少爷。”

“葛米治太太呢?”我试着问道。

“我得为她这个大好人说上几句,”当我们笑得实在筋疲力尽时,他抹了一把脸,接着说,“她完全做到了她临出国前对我说的话,而且超过了她说的。像她这样心甘情愿、忠实可靠、真心诚意、埋头苦干的女人,大卫少爷,是天底下从来不曾有过的。我再也没有听她抱怨说自己孤苦伶仃,一会儿也没有,即使在前面的是一片人生地不熟的殖民地,她也没有说过。而且我敢向你们保证,打从离开英格兰以来,她再也没念叨起她那死去的老头子!”

“哦,还有最后的一位,但并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位,就是米考伯先生,”我说道,“他在这儿欠的债全都还清了——就连以特雷德尔名义开的期票欠款也还清了。你还记得那期票的事吧,我亲爱的爱格妮斯——因此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定干得不错。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佩格蒂先生笑眯眯地把手伸进胸兜,掏出一个折得平平整整的纸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张样子特别的报纸。

“你得知道,大卫少爷,”他说,“由于我们的日子过得好了,这会儿我们已经离开丛林,搬到米德尔贝港附近,那是个我们把它叫作市镇的地方。”

“米考伯先生原先也住在你们附近的丛林里吗?”我问道。

“哦,是的,”佩格蒂先生说,“而且一心一意地干活。我从没见过一个有文化的人,能像他那样一心一意干活的。我见过他那秃脑袋在太阳底下晒得直冒油汗,大卫少爷,我真担心他的脑袋会晒化了。现在他是个地方治安官了。”

“地方治安官,呃?”我说。

佩格蒂先生指了指报纸上的一篇短讯,那报纸名叫《米德尔贝港时报》。

短讯中还提到了梅尔博士的名字,我发现他就是从前那位穷困潦倒的梅尔先生,曾给我那位米德尔塞克斯的治安官当过助理教员,现在居然有了这样好的境遇,我真为他高兴。就在这时,佩格蒂先生又指着报纸上的另一处地方要我看,我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我读道:

致著名作家

大卫·科波菲尔先生

亲爱的老友阁下:

自有幸得以亲瞻仪容,迄今已历有多年。而今文明世界之大众皆已仰慕阁下,阁下之名亦家喻户晓矣。

亲爱之老友阁下,吾虽与吾少年之友伴暌违两地,不得朝夕相见(由于吾无法制御之情势),然吾对其之翱翔腾达,从未忘怀也。纵使如彭斯所云:

虽怒海狂涛两相阻隔

但对其胪列吾辈面前之才智盛筵,吾仍得以分享之也。

是故,亲爱之老友阁下,值此吾辈共同钦敬之人离此返国之际,吾不揣冒昧,愿假此良机,为吾个人,亦为米德尔贝港全体居民,公开申谢阁下赐予吾辈之厚惠。

勇往直前,亲爱之老友阁下!阁下在此,既非名望无闻,亦非赏识无人。吾辈虽“远在异域”,并非“断绝亲朋”,亦非“忧郁悲愁”,更非“举步维艰”。勇往直前,亲爱之老友阁下,鹰扬万里有望也!米德尔贝港居民,极愿怀欣喜、欢快、受教之情仰望阁下!

于地球此一部分仰望阁下之睽睽众目中,将永远有目一双,只要其尚未失明;

此目

乃属于

治安官

威尔金斯·米考伯也。

我把报上其余的内容也匆匆浏览了一下,发现米考伯先生原来是该报一位极为勤勉、备受重视的通讯员。在同一份报纸上,还刊有他的另一封信,讲的是一座桥梁的问题;还有一则广告说,他所写的同一类型的书信集,将于近期再版,装帧精美,“篇幅较前大增”云云;同时,要是我没有完全猜错,报上那篇社论,也是他的手笔。

在佩格蒂先生跟我们待在一起的日子里,还有好几个晚上,我们都谈到了米考伯先生的很多事。佩格蒂先生在英国整个逗留期间,一直同我们住在一起——我想,大约没有超过一个月——他妹妹和我姨婆,都曾来伦敦看过他。他坐船回去时,我和爱格妮斯都到船上给他送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也不会有再给他送行的机会了。

在他临走之前,他曾和我一起去了一趟亚茅斯,去看了我在教堂墓地里给汉姆坟前立的那块小小的墓碑。在我应他的请求,为他抄写那简朴的墓志铭时,我看到了他俯下身子,从坟头上拔了一束草,掬了一把土。

“带给艾米莉的,”他说,一面把草和土揣进怀里,“我答应过她的,大卫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