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鞠了一个躬。“除了星期天,一个星期的6天中,”克拉丽莎小姐说,“我们将高兴地欢迎科波菲尔先生来吃茶点。我们吃茶点的时间是6时30分。”
我又鞠了一个躬。“吃茶点是一星期两次,”克拉丽莎小姐说,“这是规定,不能再多。”
我又鞠了一个躬。
随后拉维尼娅小姐站起身来,请特拉德先生允许我们告退一会,接着要我跟她出去。我全身颤抖着,遵命跟着她,被她带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在这儿,我发现了我那最亲爱的宝贝朵拉,她两手捂着耳朵,可爱的小脸对着墙,站在门背后。我本想说朵拉出来见见特拉德,可是我刚一提出,她就跑进自己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了。于是我就没有带她,独自一人回到特拉德那里,向主人告辞,两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这次会晤的成功结果,以及会晤中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我当然马上都告诉了姨奶奶。她见我这么高兴,她也高兴极了,还答应我,她要尽快地去拜访朵拉的两位姑妈。
我给艾妮斯的信,充满了热情和感激,把遵照她的主意行事,从而取得圆满结果的情况,全都对她说了。在原班邮车返回时,就收到了她的回信。信中充满希望、恳切和高兴。
我姨奶奶和朵拉的两个姑妈,总的说来,相处得比我预料的要好得多,这使我大为放心。在我们会晤后,没过几天,姨奶奶就实现了对我的承诺,前去拜访了她们。在这之后,没过几天,朵拉的姑妈也依礼来作了回访。此后,大致每隔三四个星期,就有一次同样的互相拜访,友谊也更深了。
朵拉的两位姑妈不久就一致同意,认为我姨奶奶颇为怪僻,是个多少具有一些男子气的很理性的女人。而且,虽然我姨奶奶有时因对各种礼节发表了异端的见解,惹恼了朵拉的两位姑妈,但她毕竟太疼我了,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一些小小的怪癖,以便求得大家的和睦相处。
艾妮斯到斯特朗博士家里来做客两星期。第三天晚上,那天是星期六,我带了艾妮斯去看朵拉。我已在事前跟拉维尼娅小姐接洽好了这次拜访;她们请艾妮斯去吃茶点。
我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又喜又忧:喜的是我那娇小可爱的未婚妻,忧的是艾妮斯会不会喜欢她。我一路对自己描摹着我十分熟悉的朵拉的各种可爱的神情:有时我希望她的神情完全如此,有时我又怀疑她的另一种神情是否更好——这样几乎把我自己弄得发烧起来了。
我虽然如此不安心,但明知道她无论怎样都是非常可爱的;而结果我所看到的她的神情却空前地美好。当我引导艾妮斯去见她的两位身材细小的姑姑时,她并不在客厅里,却害羞地躲避在别处。
最初她绝对不肯走出来;于是她请求我看着我的表,静待5分钟。当她终于用一只手臂挽着我的胳膊、让我带她到客厅里去的时候,她那迷人的娇小的脸庞红晕着,从来没有显得这么可爱。可是当我们走进客厅的时候,她的脸色发白了,她竟比以前更可爱了万倍。
朵拉原来害怕着艾妮斯。她曾对我说过,她知道艾妮斯是“太聪明了”。可是当她看到她的样子是这么的愉快而又诚恳、这么的幽静而又善良的时候,她轻轻地惊奇地欢呼了一声,什么话都不说,就用她那双亲热的胳膊抱住了艾妮斯的脖子,把她那天真烂漫的面颊偎贴在她的脸上了。
我从未这样快乐过。我欣喜异常地看到她们俩并肩坐了下去;看到我那娇小的宝贝这么自然地仰望着那一双亲热的眼睛;看到艾妮斯温柔动人地注视着她。
拉维尼娅小姐和克拉丽莎小姐也以她们的方式分享着我的欣喜。这天的茶会要算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了。
艾妮斯温和的愉快精神打动了大家的心。她不声不响地表示对于朵拉感到兴味的一切事物都感到兴味;她跟吉卜结交,吉卜立刻接受了她的美意;当朵拉不好意思照常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时,她所表现的有趣的神态、还有她那谦逊的优雅自然的举止,使朵拉红着脸说出了一大堆的知己话来。这一切似乎把我们的聚会弄得毫无缺憾了。
“你认为,假如我老早有她这么一个朋友,”朵拉眼睛里放射着喜气说,同时她的右手无所事事地玩弄着我的上衣的一个纽扣,“我或许会比较聪明一点吧?”
“亲爱的!”我说,“怎么净胡说啊!”“你认为这是胡说吗?”朵拉答道,但并不望着我。“你深信如此!”
“当然我深信如此!”“我忘记了,”朵拉说着,同时仍在不住地转动着我那个纽扣“艾妮斯是你的什么亲戚,你这可爱的坏孩子?”“不是正式的亲戚,”我答道,“不过我们是在一起长大起来的,有如兄弟姐妹一般。”“我奇怪你怎么竟会跟我发生恋爱?”朵拉说着,就开始玩弄我那上衣的另一个纽扣了。“或许因为我看到了你就不能不爱你吧,朵拉。”“假定你从来没有看到我呢?”朵拉说着,又玩到另一个纽扣上去了。
“假定我们从来没有生下来吧!”我轻快地说。我爱慕地默默地望了一望那只沿着我上衣的那排纽扣逐渐移上来的温柔的小手、那些偎在我胸前的浓密的头发以及那些随着她的手指稍稍抬起了一点来的俯视着的眼上的睫毛——这时我不明白她在想点什么。终于她那双眼睛抬起来望着我的眼睛了;她踮着脚尖,比平时更亲切地跟我作临别的接吻,一个、两个、三个,吻完就走出了房间。
时光一周周、一月月、一季季过去了。和夏日或冬夜相比,好像也没有长多少。我和朵拉散步的公墓,一会儿鲜花盛开,满地金黄,一会儿一片片或一簇簇石楠掩藏在雪底下。从我们星期日散步的场所流过的河水,在夏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一霎时又在冬季的寒风中现出波纹,一霎时又堆满了厚厚的浮冰。它向大海流去,比过去流得更快了,它时而闪光,时而发暗,滚滚流去。
我有了法定的成年人的身份,我有了21岁应有的尊严。但这种尊严可能是白捡的。
我们已经离开白金汉街,搬进一所很舒适的小房子,离我头一次看中的那一所很近。但是姨奶奶不想住在这里了,她卖掉了多佛的房子,而且卖了个好价钱。她要搬到离我的房子不远,比我的房子还小的一所房子里去住。这意味着什么呢?让我结婚吗?正是!
是啊,我要跟朵拉结婚了!拉维尼娅小姐和克拉丽莎小姐都同意了。克拉丽莎小姐和我姨奶奶跑遍了伦敦,物色家具,让我和朵拉去看。裴果提也来帮忙了,而且一到就干起来。
我前去宣誓的时候,代理执行官认识我,很容易就把我打发走了。姨奶奶攥了攥我的手,亲了亲我。
“愿上帝降福于你,特洛!我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对你亲呀。今天早上,我想起了那可怜的亲爱的娃娃。”
“我也想起了她。我还想起了你为我做的一切,亲爱的姨奶奶。”
“快别说啦,孩子!”姨奶奶说着以不同寻常的热情把手伸给了特拉德,特拉德接着把手伸给迪克先生,迪克先生接着把手伸给我,我接着把手伸给特拉德,接着我们就来到教堂门口。
后来的事,大体上就是一个杂乱无章的梦。
我梦见,朵拉准备好了,拉维尼娅小姐围着她转,舍不得让这个漂亮娃娃离开她,因为漂亮娃娃在这里,她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做。我梦见,朵拉摇动着她的小手,我们又继续往前走。她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跑到艾妮斯面前,别人都不理睬,只最后一次亲吻艾妮斯,最后一次向她告别。
我们一起坐车走了。我从梦中醒来。我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坐在我旁边的是我最最亲爱的小媳妇,我多么爱她呀!
蜜月已经过去,伴娘也都回去了,我跟朵拉坐在自家的小屋里,能让朵拉一直在我身边,这好像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现在,我不必非得出门才能见到她了,不必成天为她折磨我自己了。
在我们管理家务的大事中,第一件就是请特拉德来吃了一顿小小的正餐。我在城里碰到了他,便邀他当天下午和我一起出来走走。他欣然答应,于是我赶忙给朵拉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说我要带特拉德到家里来。那天天气很好,一路上我们没有谈别的,净谈我的家庭乐趣。特拉德对这也充满憧憬,说他自己也梦想着有这样一个家,有苏菲在那儿等着他,为他准备好一切,那他就再也想不出他的幸福还有什么欠缺的了。
我当然不能希望餐桌那头有一个更漂亮的娇小妻子,可是当我们坐下来时,我确实希望我们的地方最好能宽敞一些。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总觉得地方太狭小,挤得慌,但同时总又觉得这地方很大,大到什么东西放进去就找不到。
我独自承担了我们生活中的劳苦与烦愁,没有任何人分担。说到我们那糟糕的家务安排,我们仍跟以前差不多,不过我对这已经习惯。朵拉仍像从前那样一副孩子气,愉快、活泼,深深地爱着我,只要有旧日的那些小玩意儿,她就满心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