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诗经楚辞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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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大雅(6)

【赏析】

《大雅·假乐》,诗题之意是“美好和乐”。因“假”即“嘉”之通借。《中庸》、《左传·文公三年》、《左传·襄公二十六年》、《礼记·乐记》引此诗均作“嘉乐”。“嘉”犹正字;义犹“乐”。《诗序》认为此诗诗旨是“嘉成王也”。

从全诗内容来看,表面上是成王宴饮臣子与诸侯百卿时,乐工所献的颂诗。但历来评诗家多以为此诗在嘉美成王时却寓含规戒之意,不仅仅是歌颂一意所能包举。

《假乐》在《大雅》众多的颂诗中较具特色。首先,它能于颂中寓谏,把歌颂与讽喻结合起来。全诗在歌颂成王是“假乐君子”,能“宜民宜人”、“宜君宜王”,能“守法”“任贤”的同时,寄寓“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以及“无怨无恶,率由群匹”的讽谏之意;而且巧妙地借宴请群臣百官再寓讽喻之意。读来使人惊觉,使人奋进。其次,《假乐》这首诗用韵甚密,几乎达到每句都能入韵的地步。如第一章用“之部”、“职部”,“真部”,“之”、“职”通韵;第二章用“职部”、“阳部”;第三章用“质部”、“阳部”;第四章用“之部”、“物部”。由于用韵密,便造成一种铿锵优美的韵律,富丽堂皇的颂歌气派。同时,《假乐》在几乎句句入韵中,每章换一次韵,这样便适合歌唱,那种与颂词一致的情调在用韵上便体现了出来。

公刘

笃公刘[1],忠厚诚实的公刘,匪居匪康[2]。不敢安居把福享。乃埸乃疆[3],将田地划分疆界加以治理,乃积乃仓[4]。收割粮食装进仓。乃裹孜粮[5],揉面蒸饼备干粮,于橐于囊[6]。装进小袋和大囊。思辑用光[7]。团结在一起争荣光。弓矢斯张,张弓带箭齐武装,干戈戚扬[8],盾戈斧钱拿手上,爰方启行[9]。开始向前方动身。笃公刘,忠实厚道的公刘,于胥斯原[10]。豳地原野视察忙。既庶既繁[11],百姓众多紧相随,既顺乃宣[12],民心归顺多舒畅,而无永叹。唉声叹气一扫无。陟则在勍[13],忽而登上小山坡,复降在原。忽而下到平原上。何以舟之[14]?身上佩带什么物品?维玉及瑶[15],美玉宝石琳琅满目,掤祊容刀[16]。佩刀玉鞘闪闪亮。笃公刘,忠实厚道的公刘,逝彼百泉[17],来到泉水岸边上,瞻彼溥原[18]眺望平原宽又广;乃陟南冈,登上南边高山冈,乃觏于京[19]发现京师是个很好的地方。京师之野[20]京师田野形势好,于时处处[21]于是定居建新邦,于时庐旅[22]于是规划造住房,于时言言,谈笑风生喜洋洋,于时语语。七嘴八舌闹哄哄。笃公刘,忠实厚道的公刘,于京斯依[23]定居京师新气象。跄跄济济[24]犒宴群臣威仪盛,俾筵俾几[25]入席就坐招待忙。既登乃依[26]宾主都安排坐定,乃造其曹[27]先祭猪神求吉祥。执豕于牢[28]圈里捉猪做佳肴,酌之用匏[29]葫芦瓢儿斟酒浆。食之饮之,酒足饭饱后大家都很欢喜,君之宗之[30]。共推公刘做君长。笃公刘,忠实厚道的公刘,既溥既长,开垦豳地广又长,既景乃冈[31],看了平原又上山,相其阴阳[32],勘察山南山北很忙,观其流泉。查明水源和流向。其军三单[33],组织军队分三班,度其隰原,测量土地扎营房,彻田为粮[34]。田亩开垦为种粮。度其夕阳[35],又到山西去丈量,豳居允荒[36]。豳地实在大又广。笃公刘,忠实厚道的公刘,于豳斯馆[37]。营建宫室在豳原。涉渭为乱[38],横渡渭水开石料,取厉取锻[39]。捶石磨石全都采。止基乃理[40],基地既定治田地,爰众爰有[41]。民康物阜笑语欢。夹其皇涧[42],在皇涧两岸边住,溯其过涧[43]。面向过涧住处宽。止旅乃密[44],移民定居人口密,芮鞫之即[45]。住满河岸两边。

【注释】

[1]笃:忠实厚道。公刘:后稷的后裔。公,称号;刘,名。[2]匪:通“非”。康:安稳,安乐。[3]埸(yì):田界。[4]积(zì):即“庾”,露天堆积米谷的地方。仓:仓库。此处与“积”均作动词用。[5]孜(hóu):同“糇”,干粮。[6]橐(tuó):无底的口袋。盛物时用绳扎住两端。囊:有底的口袋。[7]思:发语词。辑:融洽。用:以,因而。光:发扬光大。[8]干:盾。戚:斧。扬:即钺,大斧。[9]爰:于是。方:开始。启行:起身,出发。[10]于:乃。胥:相,考察,视察。斯:此。[11]庶:众多。繁:密。[12]宣:舒畅。[13]陟:登。勍:小小的土山。[14]舟:通“周”。环绕,佩带之意。[15]瑶:似玉之美石。[16]掤(bīnɡ):刀鞘。祊(běnɡ):刀鞘口部的玉饰。容刀:装饰刀。容,此处作动词用。[17]逝:往。百泉:众泉,极言很多。[18]溥(pǔ)原:广大的平原。溥:广大。

[19]觏:看见。京:豳之地名。一说为高丘。[20]京师:京邑。[21]于时:所以,于是。处处:定居,安居。[22]庐旅:庐、旅二字俱作寄居解。[23]依:定居,安居。一说为祭名。[24]跄(qiānɡ)跄:亦作“祊祊”,走起路来有节拍的样子。济济:庄严恭敬的样子。[25]筵:竹席,铺在地上以陈饮食。几:坐时凭倚的用具。[26]依:依几。依,靠。[27]造:通“告”,三家诗作“告”。曹:通“槽”,祭猪神。[28]牢:猪圈。[29]匏:装酒的器皿。葫芦晒干后,剖为二,用以盛酒,叫作匏爵或匏樽。[30]君之宗之:君、宗二字均作动词用。君,指当君主;宗,指当宗主。之,指众宾。[31]景:同“影”。指测日影以定方向,作动词用。[32]相:视察。阴阳:指山的北面,山的南面。[33]三单(chán):分成三批轮流服役。单,通“禅”,更番代替。[34]彻田:治田,指开垦荒地。[35]夕阳:指山的西面。[36]允:实在。荒:大。[37]馆:指建筑馆舍房屋。[38]渭:渭水。为:而。乱:顺着横流渡过去。[39]厉:同“砺”,质地粗硬的磨石。锻:锻铁用的砧石。一说为大块的坚硬的捶石。

[40]止基:居住的基址。止,居住。理:治理。[41]有:与“众”同义。[42]皇涧:豳地涧名。[43]溯:面向。过涧:涧名。[44]旅:寄居。密:茂盛。[45]芮(ruì):通“油”,水边向内凹进处。鞫(jū):水边向外凸出处。

之:是,此。即:就,靠近。

【赏析】

《公刘》是周民族叙述开国历史的诗篇之一,歌咏公刘自邰迁豳的事迹。《诗序》说这是一首召康公戒成王所写的诗,成王将亲政,召康公戒以民事,美公刘厚爱人民,而献此诗。三家诗说则认为此诗专美公刘,不关戒成王,亦不言召公作。相对而论,自以三家说为优。此诗实无戒辞,说是召康公之作,并没有什么根据;从其叙事言情之详且真来看,当为周人初迁豳时歌颂公刘之作。相传公刘遭夏桀之乱,避中原之难,遂平西戎,而迁其民于豳,诸侯从之者十八国。

这首诗记述的一些情况,对于考证历史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从“乃觏于京”、“京师之野”可知公刘时代当是周人有城邑之始;从“君之宗之”,可见当时法制已经在周人之宗时候开始萌芽。更重要的则是以下两处:从“取厉取锻”,再取证《尚书,费誓》记述伯禽征讨淮夷、徐戎誓师词中“锻乃戈矛,砺乃锋刃”之语句以及地下发掘之材料来看,说明早在周初前,虽主要用铜兵器,但已能粗锻铁块,运用锤击法,至伯禽时则已有熟铁制造之兵器了。“其军三单”,“彻田为粮”,则说明当时垦田筹粮用的是军队轮流防守的方法。清姚际恒、方玉润俱说这是“寓兵于农”之法,陈子展先生也说“率军治田”,“盖为后世筹边、以军屯田之始乎”?

这是值得重视和研究的。这些材料,都说明公刘时代周人已由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由野蛮逐步向文明过渡。

此诗在艺术上亦不乏特色。首先是记叙生动,它善于选取具有代表性的典型事例来描述场面,刻画人物形象。六章所述筹备迁徙、相土而居、陟冈觏京、君宗群臣、度原彻田、扩建安众,均甚有典型性,加上层次极其清晰,按照时间的顺序完整地叙述了公刘自邰迁豳艰难创业的全过程,从而刻画出一个不贪图安逸、具有远见卓识、奋进不懈的文武双全的周人领袖形象。其二,诗有时还运用白描手法,淡淡几笔,稍事勾勒,便飞扬生动,颇使作品增色。次章于叙述公刘登山履地相土之时,突然笔锋一转,描写公刘佩刀之丽,极饶风致,真是化工之笔!这不但从侧面摹状了公刘的英武雄姿,也表达了周人无比崇敬自己的君王的感情。第三,全诗六章,均以“笃公刘”为首句发端,这不仅形成章与章之间的排比形式,富有气势,文意贯注;更重要的则是如此写法既显得亲切而又便于多方面多层次地歌颂公刘,展现其英雄业绩。

另外,诗的语言亦复精炼、整齐,而且带有感情,如“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有对仗,有叠字,写出了在豳地定居和客居者的兴高采烈的情状,他们谈谈说说,笑语如珠,氛围十分融洽。

泂酌

泂酌彼行潦[1],远处舀那流潦水,挹彼注兹,那么舀出灌这里,可以佪苚[2]。蒸煮酒食味甘美。岂弟君子,和蔼亲近好君子,民之父母。人民爱戴你就像是爱戴自己的父母一样。泂酌彼行潦,远处舀那流潦水,挹彼注兹,那儿舀出灌这里,可以濯攂[3]。洗濯酒坛无垢滓。岂弟君子,和蔼亲近的好君子,民之攸归[4]。人民拥护支持你。泂酌彼行潦,远处舀那流潦水,挹彼注兹,那儿舀出灌这里,可以濯溉[5]。洗濯酒樽无垢滓。岂弟君子,和蔼亲近的好君子,民之攸摽[6]。人民安居乐业很幸福。

【注释】

[1]泂(jiǒnɡ):远。[2]佪(fēn):蒸煮。苚(chì):酒食。[3]镭:酒坛。[4]攸归:所依归。[5]溉:据王引之称:溉,当读为“概”,是盛酒的漆器。[6]摽(xì):安息。

【赏析】

这首诗旧说以为召康公戒成王。此说未免附会史实,难以确考。细究诗意,当为奴隶主贵族集团中人所作,借颂扬君主仁德,寓劝戒之意,以企盼王朝得以长治久安的统治。

全诗的最大特点是采用比兴手法,由此及彼,阐明要义。水,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不可一日相离,诗抓住了这一关键事物起兴。而其所选取的却不是日常生活中所用的江河池井之水,而是特定的远方流潦,并且通过人力的“挹彼注兹”,方能用来蒸煮酒食,洗濯酒器,供我所需。诗经过这样的精心结构之后,它的比兴之意也就极其显豁了。

本诗的另一特点,是采取了民歌中习用的重章叠唱的表现形式,活泼流动,富有情韵。在大雅中,颂扬君主功德的这类庄重主题的诗,大多写得铺张扬厉,词采繁富,如《皇矣》、《文王有声》诸篇;而本诗却能化板滞为灵动,寓庄严于咏唱,既形象生动,又含蕴深婉,耐人寻味。前人曾惊叹这首诗“不类大雅”,而“其体近乎风”(《诗经原始》)。《泂酌》在《大雅》中别具一格,堪称上乘之作,从中也看出民歌影响的深广。

此外,在词语的选用上也颇见匠心。如每章中仅有三至四字不同,而皆紧扣主旨,逐层加深。如“佪苚”、“濯镭”、“濯溉”,都是贵族统治者生活所需之事物,首要者为酒食,而所用诸酒器宜洁,此皆流潦之利。

《泂酌》以水为喻,阐明君主与人民的关系,开导君主如何做好民之父母,表现了奴隶主贵族中的有识之士,在治理国家中逐步认识到人民的作用,应该说是一个进步。而这一认识,对战国时期孟子学说中的“民贵君轻”思想,是有一定启迪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