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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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编织结束(2)

这时,德伐日太太正沿着大街走来,越来越近。“你说得太动人了,”普洛丝小姐说,“假如我们回得到故乡,请相信我,我绝对会把我记得住而又听懂了的话转述给克朗彻太太。而且,无论如何,你都能够相信我,对你在这个恐怖时刻的一本正经的态度能够作证。当前,请让我们来想一想,我尊重的克朗彻先生,让我们好好想一想!”此刻,德伐日太太正沿着大街走来,愈发近了。“若是你可以先走一步,”普洛丝小姐说,“叫马车不要到这儿来,另找个地方等我,可能更好些?”克朗彻地觉得如此。“那你在哪里等我呢?”普洛丝小姐问。克朗彻一塌糊涂,除了伦敦法学会,他想不出其他地点。可是事实是,伦敦法学会远在千里之外,而德伐日太太仅有咫尺之遥。

“在大教堂门口吧,”普洛丝小姐说。“我在那儿上车没那么绕道吧?大教堂两座钟楼中间那大门口怎么样?”

“好的,小姐,”克朗彻回答。“那么,像个最好的男子汉,立刻去车站,把路线换了,”普洛丝小姐说。“我离开你可有些担心,”克朗彻先生拿不定主意,摇着头说。“你看,不知道能有什么情况的。”“鬼知道,”普洛丝小姐回答。“不要为我担心。三点钟或提前一点到大教堂接我,我觉得那要比从这儿出发好得多,可以肯定。就这样!上帝保佑你,克朗彻先生!不要顾着我,顾着那几条命吧,那得看我们的呢!”

这些话,再加上普洛丝小姐双手攥住他的手,流露着痛苦的请求,使克朗彻先生拿定主意。他点了点头,表示鼓励,接着就去改变行车路线了,留下她一个人按自己的计划去跟他碰头。

想出了如此的预防措施,而且已着手执行,普洛丝小姐使劲松了一口气。她的外表绝对要镇静如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这也使她平静下来。她看看表,两点二十分。她绝不可以浪费时间了,必须马上作好准备。

她心里乱糟糟的。没了人的屋子非常冷清,她害怕。每一道开着的门背后都仿佛有什么在窥视,她也怕。普洛丝小姐打了一盆水去洗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她满怀无法言语的恐惧,很怕眼睛上的水会一下子挡住了视线,因此三番两次停下来四面张望,怕有人在看她。有一次她才停下来就不自主大叫起来,往后一退,因为她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屋里。

脸盆掉地下摔碎了,水流到德伐日太太脚边——那双脚曾在血泊中励练,步伐威严而独特。

德伐日太太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说,“埃佛瑞蒙德的太太到什么地方去了?”

普洛丝小姐蓦地想起所有的门分开着,不由得让人想到逃跑。她的第一个动作就去把门一一关了起来。屋里有四道门,她全关上了之后就站在露西的房门口。

德伐日太太的目光伴着她那迅速的行动,接着落在她身上。岁月并没有降服普洛丝小姐的野性,也没有让她那粗糙的外形更加柔和。她也是个强悍的女人,即使路数不同。她也用目光审视了德伐日太太的上上下下。“不要看你像魔鬼的老婆,”普洛丝小姐小声说,“你占不了我便宜,我可是个英国女人。”德伐日太太不屑地望着她,她的感觉跟普洛丝小姐相差无几。她俩可称得上狭路相逢了。德伐日太太对面是个结实、健壮、矫捷的妇女,正和许久以前罗瑞先生眼前那个胳膊结实的妇女相差无几。德伐日太太非常清楚,普洛丝小姐是这家的真正朋友。普洛丝小姐也极其清楚,德伐日太太是这家的凶恶敌人。

“我要去那边,”德伐日太太一只手朝那杀人的方向稍稍挥了一挥,“她们在那边给我保留了座位以及我的毛线活儿。我是顺道来向她致敬的。我想看看她。”

“我知道你心里有鬼,”普洛丝小姐说。“不过你不必担心,你那坏心眼绝不会在我面前得逞。”

两人一个说法语,一个说英语,都不懂对方的话,可相互都极其警惕,想从对方的神色态度判断出没理解的意思。

“此时把她藏起来不让她见我,对她可毫无益处,”德伐日太太说。“优秀的爱国者都清楚那是怎么回事。让我见她。和她说我要见她。知道了没有?”

“即使你那眼睛转得像辘轳,”普洛丝小姐回答,“我可是张四根柱子的英国床,不管你眼睛如何转,也休想动我一分一毫。不行,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女老外,我今儿跟你卯上了。”看来德伐日太太对这些俗语并不理解,但却明白对方未把自己当回事。“笨蛋,蠢猪!”德伐日太太皱着眉头。“我不要你回答,我要和她见面。你去和她说,我要见地,否则不要站在门口,让我自己进去!”说时她恶狠狠的打着手势。

“我才懒得听你的胡话呢,”普洛丝小姐说,“但是为了弄清楚你是否猜到了事实(或许只猜到一点点),我倒乐意把我的所有都送给人——除了这一身衣服。”

两人互相目不转睛地盯着。德伐日太太从普洛丝小姐觉察到她来到这儿以后就一动也没动,可现在她上前了一步。

“我反正是不列颠人,”普洛丝小姐说。“今天我拼上老本了,我愿拿这条不值钱的命拼了。我知道我把你缠在这里的时间长一点,我那小鸟儿就希望就多一点。你要是敢碰我一指头,我绝对要把你那黑头发拔个一根不剩!”

这样,普洛丝小姐每急急地说完一句话就要摇一摇头,瞪一瞪眼,而她的每句话又都那样气喘吁吁。她像这样加入了战斗——她可是从未跟人干过仗的。

可是她的勇气却带着感情冲动,她的眼里已充满了泪珠。对她这样的勇气表现,德伐日太太却理解出现偏差,以为是软弱。“哈!哈!”她笑了,“你这个可怜的家伙!算什么好汉!我要去和医生讲话。”说时就扯开嗓门叫了起来,“医生公民!埃佛瑞蒙德太太!埃佛瑞蒙德家的媳妇!除了这个可怜虫,你们哪一个来跟女公民德伐日答话?”

也许是由于天生的沉默,也许是由于普洛丝小姐的表情不经意间泄露了秘密,也许是由于说不清的不相干的突然灵机一动,总之德伐日太太看出他们早就走掉了。她立刻打开了三道门,朝里面打量。

“三间屋子都乱成一团,有人匆忙打过行李的痕迹,东西满地都是。你身后的屋里怕也没人了!让我看看!”

“休想!”普洛丝小姐十分清楚她的要求,如德伐日太太完全理解她的回答那般。

“他们假如不在那屋里,那一定是逃跑了。也能派人去追,把他们抓回来,”德伐日太太自言自语。

“只要你弄不清楚她们到底有没有在这屋里,你就不知道要怎么办,”普洛丝小姐咕哝。“只要我不让你知道,你就别想知道。不管你知不知道,我若想缠住你,你就休想离开这儿。”

“我从小就街面跑,任何东西也无法拦住我。我可以将你撕得粉碎,我现在要将你从门口轰走,”德伐日太太说。

“我们这院子孤零零的,高楼顶上仅仅我们两个,如此说来不会有人听见。我祈祷上帝给我力量缠住你,你在这儿的任何一分钟对我那宝贝儿都敌得过十万金币呢!”普洛丝小姐说。

德伐日太太往屋里便闯,普洛丝小姐一时激动,伸出双臂把她使劲拦腰抱住。德伐日太太先是挣扎,继而殴打,但都毫无效果。普洛丝小姐一腔挚爱,有坚韧的活力,把她抱得非常紧——爱比恨始终要强大得多——在挣扎中她几乎把她抱离了地面。德伐日太太用又手打她,抓她的脸,而普洛丝小姐只顾低了头搂住她的腰,比将要被淹死的女人搂得还紧。

德伐日太太立刻停止了殴打,伸手往被紧紧搂住的腰间摸去。你那东西在我的胳膊下呢,“普洛丝小姐屏住气说,”你别想拔出来。哈哈,我的力气绝对比你大。我要抱住你不放,直到我们有一个昏过去或者是死掉!

德伐日太太的手已放至胸前。普洛丝小姐抬头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便一拳打了过去,打出了一道闪光、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切都看不见了。

所有的只发生在瞬间。硝烟散去,只剩可怕的平静。硝烟就如大发雷霆的妇女的灵魂那般在空气里灭逝了,那女人却躺在地上,死了。

普洛丝小姐被这些吓了一跳,怕得要死。她先是跑往楼下,想离那尸体远点,去找根本找不到的人帮忙。

多亏她想起了自己惹下祸的后果,便马上停步,跑了回来。她非常害怕再次进屋,可她还是进去了,而且从尸体旁走过,取出了她需要穿戴的帽子以及衣物。她接着下了楼,关了门,上了锁,取下钥匙,然后坐在台阶上喘了片刻的气,哭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急忙走掉。多亏她的帽子上垂着面纱,不然的话她在路上怕绝对要受人盘问的。也多亏她天生长相不一般,因此不至于和别的妇女一样给人衣冠不整的感觉。她需要这两个有利条件,因为她头发散乱,脸上留下十分明显的指甲印,衣服也给弄的个乱七八糟,只用颤抖的手赶紧整理过一下。

过桥时她将钥匙扔进了河里。她比她的保镖早一点到达大教堂,在等他时她想了前前后后。若是那钥匙叫渔网网住了会如何?若是鉴定出是哪家的钥匙会如何?若是门打开,发现了尸体会如何?若是在城门把她扣留下来,送进监狱,判她杀人罪又会如何?她正在满脑子跑马,她的保镖来了,让她上了车走了。

“街上有闹声吗?”她问他。“有平时的闹声,”克朗彻先生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以及她那副怪像满脸惊讶。“你的话我没听见,”普洛丝小姐说,“你什么意思?”克朗彻先生又说了一次他的回答,可那仍无效果,普洛丝小姐仍旧听不见。“那我就点头吧,”克朗彻先生大感意外,想道。“这她总会明白的。”她倒是懂的。“街上现在有闹声了么?”普洛丝小姐片刻之后又问。

克朗彻先生又点了一下头。“可我听不见。”

“才一个小时耳朵为啥就聋了?”克朗彻先生,心里很着急地想。“她出事了?”

“我认为,”普洛丝小姐说,“好像火光一闪,接着砰的一声,那一声就成了我这一生可以听见的绝响了。”“她这个样子太奇怪了!”克朗彻先生愈加紧张,“她喝了什么东西给自己壮胆了么?听!那可怕的囚车在隆隆作响!你听见车声了吗,小姐?”“根本没听见,”普洛丝小姐紧接上回答。啊,我的好人,先是一声砰,声音相当之大,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再也没有了,永远没有了,我这一生怕是再也无法听见声音了。

既然她连那些可怕的囚车的轰隆声都无法听见,——囚车,马上就到目的地了,“克朗彻先生转身看了一眼说,我看她绝对再也听不见这世界上的声音了。”

她真的是再也无法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