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妒火中烧,中年女士忧心忡忡,致使匹克威克分子们落入法网匹克威克先生下楼,来到他和彼得·麦格纳斯先生昨晚一起打发时间的那个房间时,发现那位绅士已装备好那两个提包、皮帽盒和那个黄纸包里的大部分内容,全身都很得体,并且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显得十分激动和狂躁。
“早上好,先生,”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你有什么评价?”
“很有效果,”匹克威克先生答道,并面带亲切的微笑打量彼得·麦格纳斯的衣着。
“是的,我想效果会不错,”麦格纳斯先生说。“匹克威克先生,我已送名片过去了。”
“是吗?”匹克威克先生说。“招待捎话回来说,我们在十一点会面——十一点,先生,只有一刻钟了。”“就快到点了。”匹克威克先生说。
“是的,一点没错,”麦格纳斯先生答道,“快得叫人心神不定——哎!不是吗?”
“这个时候,安心是很重要的。”匹克威克先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是的,先生。”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我很安心自信,先生。真的,我就纳闷了一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为什么不抛头露面,先生。那算怎么回事嘛?不用害羞。互利互惠的事嘛,如此而已。夫妻之间的关系。对这事儿我就是这么看的,匹克威克先生。”
“这是非常明哲达理的看法,”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麦格纳斯先生。来吧。”
于是他们坐下来吃早饭,但很明显彼得·麦格纳斯没做到他所说的安心自信,他一直处在极其紧张的状态之下,其主要表现是:他没有了胃口心不在焉,故作幽默,并且每过一两秒钟就要不自觉地看看时间。
“嘿——嘿——嘿,”麦格纳斯先生这样笑着,强做欢颜,并且激动得呼吸急促。“还有两分钟,匹克威克先生。我脸色苍白吗?”
“还行。”匹克威克先生答道。接着是片刻的停顿。
“对不起,匹克威克先生,你这辈子做过这种事吗?”麦格纳斯先生说。
“你的意思是求婚吗?”匹克威克先生说。
“是的。”“没有过,”匹克威克先生强调说,“从来没有。”“那么,你也不知道如何说这事才好喽?”麦格纳斯先生说。
“嗨,”匹克威克先生说,“我对这事有一点思路,可是,由于我从来没有实践过,如果我的话误导了你,那我会很抱歉的。”
“对于你所有的忠告,我都会十分感谢的,先生。”麦格纳斯先生说,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五分了。
“那么,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显出一种他在尽兴时所能表现的足以使他的话牢计在心的深沉的严肃表情,“要是我的话,先生,我首先要赞美那位女士的优秀。然后嘛,我会告诉她我自己是如何配不上她。”
“没错。”麦格纳斯先生说。“只是配不上她,切记,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接着说,“为了表明我并不是一无所有,一点都配不上她,就简单地回顾一下我过去的生活,之后说说现在的处境。我还要依次类推出,对别人来说我都是一个很好的对象。然后我会向她表达我的爱和我的忠心。然后我或许会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
“对的,”麦格纳斯先生说,“这一点很重要。”“然后呀,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继续说,他对这一话题越来越感兴趣了,“我会直接问问她:‘你愿意要我吗?’我认为她会把头扭过去。”“你认为她理应会那样吗?”麦格纳斯先生说。“如果她不是在这个关头扭过头去,那可就太难为情了。”
“我想她会的,”匹克威克先生说。“在这个时候,先生,我会死死地握着她的手,而且我觉得——麦格纳斯先生——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没有遭到拒绝的话,我会轻轻地拉开那条手绢——据我对人性的了解,她会在这种时候用它来擦眼睛的——与此同时,我会恭恭敬敬地偷吻她一下。我想应该吻她,麦格纳斯先生。而且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敢肯定,假如我是那位女士的话,我会羞涩地低声同意我的请求。”
麦格纳斯先生跳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端详匹克威克先生那张睿智的脸一会儿。然后(时间已经十一点过十分了),心潮澎湃地握了握他的手,疯狂的冲出房去。
匹克威克先生踱来踱去。钟的指针也在踱步,只进不退,不久便走到了半点钟的地方,这时候门突然开了。他本想迎接彼得·麦格纳斯先生,不料出现的却是图普曼先生满脸笑容的脸、温克尔先生文静的脸容和斯诺格拉斯先生睿智的容颜。在他们相互问候的时候,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回来了。
“我的朋友们,这位就是我提到的——麦格纳斯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
“正是我,先生们,”麦克纳斯先生说,显然处于十分兴奋的状态。“匹克威克先生,咱俩能说会儿话吗?先生。”
麦格纳斯先生一边说,一边拽着匹克威克先生的衣服,把他拉到窗户处,说:
“恭喜我吧,匹克威克先生。我完完全全地按您的说法做了。”
“管用吗?”匹克威克先生问道。“管用,先生。”麦格纳斯先生答道。“匹克威克先生,她是我的了。”“我衷心地祝福你。”匹克威克先生答道,和他的新朋友亲切地握手。“你们见个面吧,先生,”麦格纳斯先生说。“这边,请。对不起,各位,失陪一会儿。”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匆忙地拽着匹克威克先生出了房间,来到过道的第二个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女性的声音说道。于是他们就进去了。“威泽费尔德小姐,”麦格纳斯先生说,“这是我特别好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那位小姐在房间最里面。匹克威克先生鞠完躬之后,戴上背心口袋里的眼镜。他刚刚做完这一切,便发出一声惊叫,后退了好几步,而与此同时,那位小姐也发出一声被压抑住一半的喊叫,双手遮面,扑通一下摔在一张椅子上。因此,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被惊得呆若木鸡,他脸上充满恐怖和惊讶的神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种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非常莫名其妙的。但事实是,匹克威克先生一戴上眼镜,就认出那位未来的麦格纳斯夫人,正是他昨夜不小心误闯进其房间的那位小姐。而眼镜一架上匹克威克先生的鼻梁,那位小姐便立即认出眼前的脸庞正是她昨夜见过的那张被那恐惧的睡帽围住的脸。因此那位女士发出了尖叫,匹克威克先生也诚惶诚恐。“匹克威克先生,”麦格纳斯先生叫道,他惊讶并糊涂着。“这是怎么回事,先生?”麦格纳斯先生说,语调中含着威胁。
“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生气的说,因为彼得·麦格纳斯先生突然以命令的口气和他说话,“我拒绝回答。”
“你确定,先生?”麦格纳斯先生说。“是的,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答道。“如果没有这位小姐的同意,我绝对不会说任何有可能伤害她或者唤起她心中不快记忆的话。”
“威泽费尔德小姐,”彼得·麦格纳斯先生说,“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吗!”中年女士重复他的话说,有点心不在焉。
“是的,小姐?我是说认识他吗。”麦格纳斯先生,气势汹汹的说。
“我见过他。”中年女士答道。“在哪儿?”麦格纳斯先生问道。“这,”中年女士说,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头扭到了一边,“我是不管怎样都不会说的。”“我尊重你,小姐,”匹克威克先生说,“也尊重你的选择。我也绝不会说的,请相信我。”
“天啦,小姐,”麦格纳斯先生说,“想想看,我因你陷入了这等的处境,而你居然还如此孰视无睹——孰视无睹,小姐!”
“你好狠心,麦格纳斯先生!”中年女士说着哭了起来。
“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插话说,“要怪的话,都怪我。”
“噢,怪你,是吗,先生?”麦格纳斯先生说。“我——我明白了,先生。你为你的决心反悔了,是吗?”
“我的决心!”匹克威克先生说。“是的,先生。噢!不要盯着我,”麦格纳斯先生说。
“我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先生。你上这儿来,是为了揭穿一个人的欺骗和虚伪,而你对这个人的忠实和人格曾经是从不怀疑的——呃?”说到这,麦格纳斯先生长笑一声,其中满怀讽刺。并且摘下了他的绿色眼镜——也许他觉得在怒气冲天的时候它是多余的吧——一对小眼睛滴溜滴溜直转,那样子看上去可怕极了。
“呃?”麦格纳斯先生说。然后他又更振撼的嘲笑声。“但你必须负责,先生。”
“负什么责任?”匹克威克先生说。“没关系,先生,”麦格纳斯先生答道,在房间里大步徘徊。
“没关系。”这句话一定包括了极其丰富的含义,因为我们无论是什么地方,看到别人吵架,这句话都绝对是对挑衅性的质问的标准答复。“你以为你是个绅士吗,先生?”——“没关系,先生。”“你想让你的头撞墙吗,先生?”——“没关系,先生。”还要注意一点,那就是,这句广泛适用的中有隐藏着一种侮辱,它比任何放肆的谩骂都更能让对方愤怒。
我们并不想说这句话作用在匹克威克先生身上,能激起他的气愤。我们仅仅记录下如下事实:匹克威克先生打开房门,突兀地喊了一声:“图普曼,来!”
图普曼先生马上就来了,面带吃惊之色。“图普曼,”匹克威克先生说,“一个有关这位女士有点微妙的秘密,引发了我与这位绅士刚才的争吵。当着你的面,我要向他保证,那个秘密与他毫无关系。我不用请求你留意,如果他还要继续争吵的话,那他就是不相信我的诚实,那是对我的莫大侮辱。”匹克威克先生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彼得·麦格纳斯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正直可敬的风度,以及那强有力的言语,本来是可以使所有理智的人心悦诚服的。但很不幸,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彼得·麦格纳斯先生的大脑偏偏失去了理智。结果,他不但没有相信匹克威克先生的解释相反却使自己处于了炽烈、灼人、有伤身体的火冒三丈状态,他无所忌惮地大说特说,还通过来回冲撞和揪自己的头发来加强语气——偶尔还会朝匹克威克先生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摇晃拳头,使整个场面变得十分滑稽。而匹克威克先生呢,他在清楚自己是清白、诚实的同时,更为自己使那位中年女士卷进了如此烦人的事而大动肝火,因此他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结果是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越演越烈。结果麦格纳斯先生告诉匹克威克先生走着瞧。对此匹克威克先生礼貌的回答他说,越快越好。最后,那位中年女士便在恐惧中冲出房间,图普曼先生也把匹克威克先生拉出了房,只剩彼得·麦格纳斯先生独自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如果那位中年女士曾经在这个多事之秋中摸爬滚打过,那么她就会明白像这种气势汹汹的争吵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她的几乎全部时间是在乡下度过的,而且从没阅览过议会的争论记录,所以她对文明生活的这些特别的文雅之举一无所知。因此,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开始回想刚才目睹的场面时,恐怖的屠杀画面便一幅幅在她的眼前浮现。其中最后的画面之一是,彼得·麦格拉斯先生笔直地被四个人抬回家,身体左边受了伤,中了足以装满一枪管的子弹。中年女士越想,越害怕。最后她决定去找本市的行政长官,请求他立即将匹克威克先生和图普曼先生逮捕。
中年女士做出这一决定最主要的考虑是,这能够无可厚非地证明她对彼得·麦格纳斯先生的忠诚和他的安危的关切。她太清楚他那嫉妒的性情了,因此丝毫不敢暗示她看见匹克威克先生就激动的真正原因。她相信自己对那个小个子男人的影响力和说服力,能够平息他的怒火。中年女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于是穿好衣服,径直去了市长官邸。
市长乔治·纳普金斯老爷可是一个难找的人物,即使是飞毛腿,在六月二十一日这一天找一天,恐怕也不容易找到他——这一天是一年之中最长的,也就有最长的时间用来找他。中年女士去找他的那个早上,纳普金斯先生正处在激动和心烦意乱的状态中,因为市里的叛乱。最大的那所走读学校的所有走读生一起砸了一个讨厌的苹果商的窗子,骂走了教区差役,扔东西打了警察——一位穿高统靴的老绅士,他奉命去平息暴乱,他这一生已当了至少半个世纪的治安警察。纳普金斯坐在安乐椅上,皱着眉头,心中愤怒,这时突然有通报说,有一位女士因一件紧急、机密而又特别的事情求见。纳普金斯先生露着冷静得可怕的神情,下令把那位女士带进来,这一命令就像皇帝的命令一样被服从了。于是兴奋风趣的威泽费尔德小姐被带了进来。“马佐尔!”市长说。马佐尔是一个矮小的跟班,身长,腿短。“有,大人。”“拿张椅子来,然后退下。”“是,大人。”“好了,女士,你说吧。”市长说。
“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市长。”威泽费尔德小姐说。
“很可能,女士,”市长说,“镇静一点儿。”这时纳普金斯显得亲切起来。“然后告诉我为什么来找我的,女士。”这时市长的角色又代替了男人的角色,威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