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同意女士们的请求,是吗?”山姆说。“只是坐在那里抽烟,还说那些黑人婴儿是什么来着?”威勒太太说。
“小骗子。”斯狄金斯先生答道。“说黑人婴儿是小骗子。”威勒太太重复道。他俩为那位老绅士的残忍行为叹息。本来还有很多不仁不义的缺点会被揭露出来,只是此刻烤面包已经吃完,茶也冲得很淡,而山姆还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因此斯狄金斯先生突然想起他还有一个紧急的约会,于是他就告辞了。
茶盘还没有收拾好,壁炉间还没有打扫干净,就在这时候,伦敦的马车已把老威勒先生送到了门口。他走进酒吧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哇,山米!”父亲大喊道。“哇,老爷子!”儿子脱口而出,他们俩激情地握手。“见到你太好了,”老威勒先生说,“你是如何过了后妈这一关的,我很纳闷。我希望你把方法告诉我。”“嘘,”山姆说,“她在家呀,老爷子。”
“她听不见的,”老威勒先生答道,“每次喝完茶,她都会去楼下去发一通脾气。因此,我们不如自己在这里借酒消愁。”
说着,威勒先生调了两杯对水烈酒,又拿出了两个烟斗。父子俩面对面坐了下来,山姆坐在壁炉这边的高背椅上,老威勒先生坐在另一边的安乐椅上,他们就这样带着应有的庄严自娱自乐起来。
“有谁来过这儿吧,山米?”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老威勒先生冷冷地问道。山姆点头表示同意。“红鼻子的家伙吗?”威勒先生问道。山姆又点头。
“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山米。”威勒先生说,同时剧烈地抽烟。
“好像是的。”山姆说。“他可是铁算盘啊。”威勒先生说。“星期一来借十八个便士,星期二又来借一个先令,刚好凑成半个克朗。星期三再来借半个克朗,凑成五个先令。就这样依次类推,翻几倍,用不了多久一张五镑的钞票就到手了,就像算术书里计算马掌上的钉子的题目一样。”
山姆点了点头,表示他想起了父亲的问题。“这么说你不会捐款送法兰绒背心啰?”抽了几口烟之后,山姆说。“当然不捐,”威勒先生说,“法兰绒背心对外国的小黑鬼没用,不过我告诉你,山米,”威勒先生小声说,并且把身子探了过来。“如果是给家里人添置紧箍背心,那我一定会出手阔气的。”
威勒先生说完,然后慢慢地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并且意味深长地向他的头生儿子眨了眨眼睛。
“把手绢送给不懂它们的用途的人,这可真是奇怪呀。”山姆说。
“他们向来喜欢干这种骗人的事儿,山米,”他父亲说,“上周日,我在路上走着,看见小教堂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汤钵,你猜是谁呀?是你的后妈!我十分确定那里面的钱至少有两个金镑那么多,全是半便士的。人们走出小教堂的时候,都往那里面丢钱,瞧那拼命劲呀,真让人担心世界上最好的钵子都经不住那种折腾。你知道那钱的用途吗?”
“再开一次茶话会吧。”山姆说。“一点儿也不对,”那位父亲答道,“是给牧师交水费的,山米。”“牧师的水费!”山姆说。
“哎,”威勒先生答道,“已经拖欠大半年了,牧师一分钱都没有付——也许是他家里的水对他没有作用吧,因为他是难得在家里喝一口水的。非常难得。他的手段比这个高明多了。总之,水费没付,水就停了。于是牧师就跑到教堂去,宣称他是一个受压迫的圣徒,还说他希望那个停他的水的水龙头主管能够心地善良一点与此同时他相信那人的缺德事肯定已被记上了功罪簿。为此,女人们开了一个会,选你后妈当了代表,决定在下一个礼拜天搞一次募捐,把捐款全部送给牧师。”威勒先生最后下结论说,“如果他从她们手里得到的钱不够他付一辈子自来水公司的账的话,山米,那你我就都是杂种,没说的。”威勒先生沉默地抽了几分钟的烟,然后又说:“这些牧师最坏的地方,就是他们总是能够把这里的女人们弄得是非不分。上帝保佑这些女人吧,她们自以为是对的,其实她们一无所知。她们是上了胡言乱语的当啊,塞缪尔,她们是胡言乱语的牺牲品。”
“我想也是。”山姆答道。“无可厚非的。”威勒先生说,严肃地摇了摇头,“让我最为恼火的是,她们浪费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去为那些并不需要衣服的、黑肤色的人做衣服,却对需要衣服的白种基督徒熟视无睹。要是依我,塞缪尔,我恨不得把这些懒牧师塞到独轮车斗里,一直拉着他们在一块十四英寸宽的板子上跑来推去。那样可能会把他们那些鬼话全部抖掉。”
在以强调的语气加肢体语言表达了他的高招之后,威勒先生干掉了杯中的酒,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威严把烟斗里的烟灰敲了出来。
这时,过道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你那亲爱的继母来了,山米,”威勒先生说。接着威勒太太匆匆走了进来。“噢,你回来了!”威勒太太说。“是的,亲爱的。”威勒先生边说边又重新装烟斗。“斯狄金斯先生没回来吗?”威勒太太说。
“没有,亲爱的。”威勒先生说,同时巧妙点上了烟斗——用火钳从旁边的火里夹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煤,凑到烟上点着了烟。“再说了,我亲爱的,即使他永远不回来,我也要设法活下去。”
“呸,你这个混蛋!”威勒太太说。“谢谢你,亲爱的。”威勒先生说。“好啦,老爹,”山姆说,“不用当着他人说这些肉麻的话吧。那位牧师进来了。”听到汇报,威勒太太迅速擦掉了她刚刚挤出来的眼泪。威勒先生愤怒地把椅子拉到了壁炉的角落里。斯狄金斯先生轻松被说服了,在喝了一杯热乎乎的对水菠萝甜酒之后他又喝了第二杯,然后又盛情难却喝下了第三杯、第四杯,并且吃了一点晚饭来提神,以便下面再喝。他和老威勒先生坐在一边。一有机会,只要妻子看不见,那位老绅士就在助理牧师的脑袋上方晃动拳头,以向儿子表明内心的情感——这使他的儿子感到十足的快乐和满足,尤其是因为斯狄金斯先生只喝那热乎乎的菠萝甜酒,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谈话几乎由威勒太太和斯狄金斯先生包揽。主要围绕牧师的德行、他的羊羔的价值以及其他人的罪大恶极这些方面。其间只有老威勒先生偶尔会含含糊糊地提到一个叫沃克尔的绅士。
最后,斯狄金斯先生众多不容质疑的迹象表明,他确实已经满意地喝足了菠萝甜酒,于是他拿着帽子走了。紧接着,山姆立即被他父亲带到了睡觉的地方。老人家剧烈地绞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儿子说。但是看见威勒太太走了过来,他放弃了那一想法,于是迅速地对儿子道了晚安。
第二天很早山姆就起床了,匆匆地吃完早饭,准备回伦敦。他刚走出屋子,他父亲就站到了他对面。
“你要走,山米?”威勒先生问道。“现在就走。”山姆答道。“我希望你能把那个斯狄金斯打包带走,”威勒先生说。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啊!”山姆责备地说,“你干嘛要让他来格兰比侯爵酒店呢?”
老威勒先生诚恳的盯着儿子,回答说:“因为我是成了家的人,塞缪尔。在你成家之后,你就会明白你现在多么不懂事儿。至于吃那么多苦学到那么一点东西值不值——那是个人志趣的问题。我认为不值。”
“那么,”山姆说,“再见吧。”“呔,山米。”他父亲答道。“我只说一句话,”山姆突然停住了,说,“如果我是你而那个斯狄金斯跑来这里白吃白喝,那我就——”“就干什么?”威勒先生十分焦急地插话说。“就给他下毒。”山姆说。
“不!”威勒先生说,剧烈地摇动儿子的手,“你真会这样做吗,山米?”
“会的,”山姆说。“刚开始我不会对他太无情。我会把他丢进水缸里,盖上盖子。假如我发现他对这不知悔改,那我就会那样来教训他。”
老威勒先生朝儿子投去充满深切而无法表达的佩服的目光,再次握了握儿子的手,然后缓缓地走开了,心里在思索着由他的建议所引发出的许多想法。
山姆目送父亲离去,然后自己踏上了回伦敦的行程。开始他在想自己的提议可能导致的后果,以及他的父亲会不会听他的劝告。不过后来,他不再想了,因为他想到时间会验证一切,这一想法足以让他聊以自慰了。这一想法也同样是我们希望读者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