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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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时过境迁,奥立弗在那一班良师益友之中怎么样度日。

第二天中午时分,机灵鬼和贝兹少爷外出干他们的工作去了,费金绅士借此机会向奥立弗发表了长篇演说,痛斥忘恩负义的罪行。他明白地认为,奥立弗的罪过非同小可,竟然忍心抛下一帮时时记挂着他的朋友,次者说,大家惹来那么多的麻烦,花了那么大本钱,才把他找回来,他还一心想逃走。费金绅士着重强调了他收留、厚待奥立弗这件事,当时假设没有他及时伸出援手,奥立弗可能已经饿死了。他讲述了其他的一个小伙子的凄惨动人的经历,他出于恻隐之心,在类似情形之下帮忙了那个小伙子,可事实证明小伙子辜负了自己的信赖,妄图向警方通风报信。有天早晨,在“老城”不幸被绞死。费金绅士毫不讳言,自己与这起惨案有关,悲叹却声泪俱下地说,因为前边谈到的那个年轻人执迷不悟、背信弃义的行为,旁人不得不向巡回刑事法庭举报,把他作为牺牲品——即使提供的并不都是真凭实据——为了他(费金绅士)和不多几个密友的安全,这是势在必行的。费金绅士描绘了一副令人相当厌恶的画面,说明绞刑具备种种难受之处,以此作为演说的结尾。他彬彬有礼、充满友情地表达了无数殷切的期望,除非迫不得已,他决不愿意让奥立弗遭受这种令人不高兴的处理。

小奥立弗听着老犹太的一段话,听出了其中流露的隐隐约约的阴险狠毒的威胁,他的血凉了下来。他已经有了体验,当无辜与有罪偶然交织在一起的时刻,连司法当局也很可能把其混为一谈。对于怎么样除掉知道得太多或者是过分藏不住话的家伙,老谋深算的老犹太,这类计划他确实已经不止一次设计并且实施过了。奥立弗记起了这位绅士和赛克斯绅士之间争吵的缘由,仿佛就与以往的某一桩类似阴谋有关。他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不想却碰上了老犹太锐利的眼光。他意识到,这位谨慎的老绅士对自己沧桑的脸庞和索索发抖的四肢既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毫无兴趣。老犹太令人作呕地微微一笑,在奥立弗头上拍了拍,说只要他自己专心做事,不吵不闹,他们照旧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说罢,他戴上帽子,装了一件缀有补丁的大衣,随手锁上房门,出去了。

就这样,整整一天,连着好几天,从早上到半夜,奥立弗见不到一个人影。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与他做伴的只有他自己的浮想。他怎么也忘不了那些好心的朋友,他们一定早就把自己看成另一种人了,这样的念头真是令人伤心。估计过了一个星期,老犹太不再锁门,他可以随意在房子里到处走了。这地方很肮脏污秽。楼上的几个房间装有高大的木制壁炉架和大门,墙壁上镶有嵌板,壁带一直嵌到天花板。因为无人看管,这些东西积满了灰尘,已变得暗淡无光,但却装饰得千姿百态,各不相同。依据所有这些迹象,奥立弗肯定,很久以前,在犹太老头还没生出来的时候,这房子属于一些境遇比较好的人,说不定曾一度金碧辉煌,尽管如今满目凄凉。

在墙壁与天花板的犄角里,蜘蛛早已架妥了网。偶尔,奥立弗轻手轻脚走进一间房间,会在地板上看见窜来窜去的老鼠惊慌不迭地跑回洞里。除此以外,房子里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的动静声响了。有好多次,当天色暗下来,他游荡在一个房间又一个房间,累了便蜷缩到靠近大门的走廊角落里,盼着能尽可能离有血有肉的人近一点。他呆在那儿,聆听着外边的声音,计算着时间,直到费金或是那几个少年回来。

所有房间的窗板正腐烂,全都关得密不透风,压窗板的横条用螺钉牢牢地钉在木槽里。仅有的光线从房顶上圆孔中躲躲闪闪地溜下来,使房间显得更加昏暗,布满奇形怪状的影子。顶楼开着一扇后窗,没有装窗板,上边的栅栏已经生锈。奥立弗常常满脸惆怅地往外张望,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不过除了参差不齐、密密层层的一大片屋顶,黑沉沉的烟囱和山墙的尖顶之外,什么东西也分辨不出。确实,偶尔也可以看到远处一所房子的屋顶矮墙上冒出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但一晃又很快消失了。奥立弗的瞭望窗是被钉死的,加上多年雨淋烟熏,往外看一片朦胧,他最多能够把外边各种东西的形状区别开,至于想办法让别人看见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这就好比他是呆在圣保罗大教堂里边一样的圆顶,根本谈不上。

一天午后,机灵鬼和贝兹少爷都在张罗晚上出门的事,先讲道名字的那位小绅士心血来潮,表示出对他个人打扮的某种忧虑(平心而论,这绝不是他从来就存在的一个缺点)。出于这一目的,他竟然赏脸,命令奥立弗帮忙他梳妆打扮一下。

奥立弗见自己能派上用处,真有些受宠若惊,身边总算有了几张脸庞,哪怕看上去并不和气,也够他兴奋的。再者说,他很想通过老老实实做事来感化身边的几个人,对这一提议他没有些反对的意思,马上表示愿意效劳,机灵鬼坐到桌子上,以便把靴子搭在奥立弗的一条腿上,他在地板上跪下来,开始进行被达金斯绅士称作“替脚套上光”的这一道工序。用通行的语言来说这句话,就是替他擦鞋。

一个人摆出一副很舒适的姿势,在餐桌上坐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把一条腿荡来荡去,一边抽烟斗,让别人替自己擦鞋,不但省下了从前那种脱下来的麻烦,也免去了重新穿上时估计得到的痛苦,免得打断自己的遐想,有理性的动物在这种时刻想来都可能体验到这种悠哉的感觉,要不然就是醇厚的烟草使机灵鬼心旷神怡,或者是温馨的啤酒使他的思维活动平静下来了,反正眼下他显然浑身洋溢着一种既浪漫又热忱的情趣,跟他的天性颇不相符。他低头看了奥立弗一眼若有所思的一副模样。接着他又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半是走神一半是冲着贝兹少爷讲道:

“真可惜,他不是搞我们这行的。”“啊,”查理·贝兹少爷说,“他不清楚好歹。”机灵鬼又叹了一口气,一时都没作声,吸起烟斗来。

查理也吸了起来。两个人吞云吐雾。“你大概连扒包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吧?”机灵鬼悲哀地问。

“这个我懂,”奥立弗抬起头来,答复说,“就是小——你就是一个,对吗?”奥立弗说着,止住了话头。

“是啊,”机灵鬼说道,“其他行当我还看不上呢。”达金斯绅士表达出这番感想,把帽子使劲往上一推,直瞪瞪地看着贝兹少爷,仿佛想表示欢迎他发表与此相反的观点。

“是啊,”机灵鬼重复了一句,“查理是,费金是,还有赛克斯、南希、蓓特,大家伙儿全是小偷,还有那只狗,它是我们一伙中最滑头的一个呢。”

查理·贝兹加了一句,“也是嘴巴最牢靠的一个。”“它就是在证人席上不会汪汪叫,也怕祸事落到它自己身上。是啊,就是把它绑起来,让它在那儿呆上两个星期,不给它东西吃,它也不会吭声。”机灵鬼说。查理表示同意,“可不是嘛。”“这狗怪怪的。碰上生人大笑或是唱歌,从不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机灵鬼接着讲道,“听见拉提琴,它从不乱吼乱叫。跟它不是一家子的狗,从来不恨它。噢,才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