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地地道道的基督徒,真的。”查理说。这句话仅仅是褒奖这头畜生有能耐,然而贝兹少爷并不清楚,这句话在另外一个意义上却是一种颇为中肯的想法,因此世间有无数的女士、绅士自称为地地道道的基督徒,这些人与赛克斯绅士的狗之间存在着很突出而又奇特的相似之处。
“得啦,得啦,”机灵鬼把扯到一边的话题又拉了回来,这是出于职业上的细心,这种细心总要左右他的一言一行。“反正跟这个小孩子没一点关系。”
“可不是嘛,”查理讲道,“奥立弗,你干吗不拜费金为师呢?”
“不想很快发财?”机灵鬼咧嘴笑了笑,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有了钱就可以告老退休,做上等人,就是往后数四个闰年,再往后一个闰年,也就是三一节的第四十二个星期二。”查理·贝兹乱扯一气。
“我不喜爱这种事,”奥立弗怯生生地答复,“他们放我走就行了,我——我——很想走。”
“费金才不想哩。”查理说道。这一点很清楚,然而,他意识到把自己的心思吐露得再明白一点,没准会引来祸事,只好长叹一声,继续擦鞋。
“走,”机灵鬼叫嚷着,“哎,你难道没一点自尊心?你的志气哪儿去了?还想去投靠你那些朋友?”
“喔,真没劲,”贝兹少爷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两三张丝手绢,扔进壁橱里。“真的太没意思了。”
“我可干不出这种事。”机灵鬼挂着一副高傲的藐视神气,讲道。
“你也可以扔下你那些朋友,”奥立弗苦笑着说,“让他们去为你做的事受罚呀。”
“那,”机灵鬼晃了晃烟斗,“都是考虑到费金,警察知道我们一起混饭吃,我们如果运气不好,他也会碰到麻烦,就是这样的,对吗,查理?”
贝兹少爷同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讲话,上次奥立弗一路飞跑的场面突如其来地浮现在他的心目中,一下子搅得他刚吸进去的烟和笑声纠缠在一起,往上直冲脑门,往下窜进喉咙,憋得他又是咳嗽,又是跺脚,折腾了五分钟之久。
“看看,”机灵鬼掏出一大把钱,全是些先令和半便士的。“这才叫快活日子呢。谁管它是哪儿钻出来的?喏,接着,那些地方钱还多着呢。你要不要,不要?哟,你这个可爱的小傻瓜。”
查理·贝兹问道,“真没规矩,对不,奥立弗?人家会把他的脖子勒个转儿的,你说呢?”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奥立弗答复。“是这个,老伙计,”贝兹少爷一边说,一边抓住围巾的一端,往空中一抛,他把头搭拉在肩膀上,牙缝里挤出一种古怪的声音,通过这样一个生动的哑剧造型,示意勒脖子跟绞刑是一件事。
“就是这个意思,”查理讲道,“杰克,看他眼睛瞪得多大。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伙伴,他会把我逗死了,我知道他会的。”贝兹少爷又开心地大笑一通,眼里含着泪水,叼起了烟斗。
“你已经给教坏了,”机灵鬼心满足地审视着靴子,这工夫奥立弗已经把鞋擦得明光闪亮。“不过,费金会培养你的,不然你可要成他手下头一件废品。你马上干起来最好,因此你脑筋还没转过来就已经入道了。奥立弗,你如今纯粹是浪费时间。”
贝兹少爷把自己在道德方面的种种信条都搬了出来,全力支持这一提议。教训已毕,他与朋友达金斯绅士又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介绍他们过的这种日子附带捎来的无穷乐趣,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开导奥立弗,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再耽搁,用他们采取过的办法来博得费金的欢心。“还得老是把这个放在你的烟斗里,诺利,”机灵鬼听见老犹太在上边开门的声音,话锋一转讲道。“你如果没弄到抹嘴儿和嘀嗒盒的话——”
“你那样说有什么好处?”贝兹少爷插嘴说,“他听不懂你的意思。”
“假设你不去拿手绢和金表的话,”机灵鬼把谈话调整到奥立弗能听懂的水平,“别人也会去拿的。那么丢东西的家伙全都倒霉了,你也全都倒了霉,撇开捞到东西的孩子不算,谁也摊不上一星半点好处——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也有得到权利那些东西。”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费金讲道,他进来的时候没让奥立弗看见。“事情一点不复杂,我亲爱的,简单极了,你相信机灵鬼的话就行了。哈哈!他挺在行的。”费金老头喜滋滋地搓了搓手,对机灵鬼的推理,条条表示认可,眼见自己的徒弟这样有出息,他高兴地格格直笑。
这一回,谈话没再继续下去,因此与老犹太一块回来的还有蓓特小姐和奥立弗不认识的另一位绅士,机灵鬼管他叫汤姆·基特宁。这位绅士在楼梯上停了停,与那位女士谦让了几句才走进来。
基特宁绅士年龄比机灵鬼大一点,兴许已经数过了十八个冬日,然而他和那位小绅士一举一动都各不相同,这仿佛表明他在天分和职业技能方面都略有些自愧不如。他长着一双闪烁的小眼睛,头戴皮帽,脸上痘疤密布,油腻腻的粗布裤子,身穿黑色灯芯绒外套,系了一条围裙。他这身衣服确实需要好好修补一下。他向在场各位表示歉意,声明他一个小时前才“出来”,基特宁绅士满脸的不自在,补充说,那边熏蒸衣裳的新方法整个就是无法无天,衣服上熏出些个窟窿,可跟郡里又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他对理发的规定也有同样的批评,那绝对是非法的。基特宁绅士在结束他的评论时声明,自己在长得要命、累得要死的四十二天里,没碰过一滴东西,他“如果没有渴得像一只石灰篓子的话,自己甘愿炸成灰”。
“你猜这位绅士打哪里来,奥立弗?”老犹太借着其他孩子正张罗着把一瓶酒往餐桌上放的功夫,笑嘻嘻地问。
“我——我——不清楚。绅士。”奥立弗答复。“那是谁呀?”奥立弗被汤姆·基特宁轻蔑地看了一眼,问道。“我的一位小朋友,亲爱的。”费金答复。
“那他还算运气好,”小伙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费金,讲道。“别管我是哪儿来的,小家伙。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找上门去的,我拿五先令打赌。”这句俏皮话引得两个少年笑了起来,他们就同一个话题开了几句玩笑,又和费金低声说了几句,便出去了。费金跟不速之客到一旁交谈了几句,两人把椅子扯到壁炉前,费金招呼奥立弗坐到他的身边,把谈话引入了最能激发听众兴趣的话题,比如说,干这一行的巨大优势啦,机灵鬼的精明干练啦,亲切可爱的查理·贝兹,以及老犹太自己的豪爽大方什么的。最后,这些题目出现了完全枯竭的迹象,基特宁绅士的状况也为例外,因此只要在感化院呆上一两个星期就再也打不起精神来。蓓特小姐知趣地退了出去,让大家各自睡觉。
从这天起,奥立弗很少单独留下,但却几乎时时刻刻都与那两个少年呆在一起,他俩每日都要跟费金一起做以前那种游戏,到底是为他们自己有长进还是为奥立弗好,只有费金绅士最清楚。其他时间,老头儿给他们讲了一点他年轻时打劫的故事,其中穿插了很多滑稽奇妙的情节,连奥立弗也忍不住开怀大笑,这表明他被逗乐了,尽管他天良未泯。
简而言之,诡计多端的老犹太已经使这孩子坠入圈套,他用孤独与忧郁去渲染奥立弗的心,让他感到在这样一个阴森凄凉的地方,随便和什么人为伍都比独自沉浸在忧愁苦恼中好受一点,他如今正把毒汁缓慢地注入奥立弗的灵魂,企图把那颗心变黑,永远改变它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