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年轻人直言不讳,“她还不曾另有所爱吧?”
“没有,一点不假,”做妈妈的说道,“可能是我弄错了,你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感情。我要说的,”儿子的正想开口,老太太止住了他,接着讲道,“正是这一点。在你豁出一切,拿这个机会来打赌之前,在你身不由己,飞向期望的顶点之前,我亲爱的孩子,要多考虑一下露丝的身世。你想想,她根本就是出于高尚的心灵和无所保留的自我牺牲精神,对我们一直忠心耿耿,不管大事小事,她的性格特点就是自我奉献,她如果得知自己的出生疑点甚多,这会给她的决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您指的是什么?”“这个疑问我留给你去解答,”梅莱太太答复,“我得回她那儿去了。上帝保佑你。”“今天晚上我还能见到您吗?”年轻人急切地说。“要不了多久,”老太太说道,“在我离开露丝的时刻吧。”
“您是否要告诉她我在这儿?”哈利讲道。“那还用说。”梅莱太太答复。“告诉她,我是多么着急,多想见到她。妈妈,您不会拒绝这么做吧?”“是的,”老太太讲道,“我一切都要告诉她。”她慈爱地握了握儿子的手,急忙离开房间。这一番仓促的谈话正在进行的时刻,罗斯伯力绅士和奥立弗一直呆在房间的另一角。罗斯伯力绅士此刻朝哈利·梅莱伸过手来,互道衷心的问候。接着,大夫针对年轻朋友提出的一大堆疑问做了解答,详细说明了病人的状况,这番说明和奥立弗的陈述同样充满期望,很令人欣慰。凯尔司绅士装出忙着收拾行李的模样,其实大夫讲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落下。
“你近来打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凯尔司?”大夫讲完之后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绅士。”凯尔司绅士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也没逮住小偷什么的,或者认出哪一个坏人来?”大夫讲道。
“没有,绅士。”凯尔司绅士很庄重地答复。“哦,”大夫讲道,“真是遗憾,因为你办那种事情很令人敬佩。请问,布里特尔斯怎么样了?”
“那孩子很对,绅士。”凯尔司绅士又恢复了平日那一副恩人的口气,讲道,“他要我向你转达他的敬意,绅士。”
“那就好,”大夫讲道,“看见你在这儿,我又记起来了,凯尔司绅士,就在我被仓促叫来的前一天,遵从你家仁慈的女主人的请求,我办成了一桩对你有好处的小差事。你到这边来一下,好吗?”
凯尔司绅士很庄重并略带几分惊奇地走到那边角落里,荣幸地和大夫进行了一次短时间的低声会谈。谈话结束。这次密谈的主题在客厅里没有被披露,但很快就传到了厨房,由于凯尔司绅士直接来到厨房,要了一杯淡啤酒,鉴于他这次英勇举动,女主人深为满足,特地存进总数为二十五镑的款项在本地储蓄银行里,供他个人取用生息。一听这话,两个女仆举起双手,眼睛一齐往上翻,猜想凯尔司绅士不知道该得意成什么模样了。凯尔司绅士把衬衫褶边扯出来,连声答复说:“不会的,不会的。”并表示假设她们注意到他对手下态度傲慢的话,一定要告诉他,她们会被他感谢的。接下来,他天南海北谈了一通,举例说明他虚怀若谷,这一番高论同样得到了赞许与赏识,并且被认定是独出心裁,深得要领,大人物整天挂在嘴边的话也就这样。
楼上,大夫兴致很高,哈利·梅莱一开始仿佛显得有些疲劳,不管怎么样吧,他还是架不住可敬的罗斯伯力绅士的好脾气,又讲了一大堆小笑话,把他的幽默发挥得淋漓尽致。奥立弗认定再滑稽不过了,笑得前仰后合。这显然使大夫深感满足。他们的聚会在此刻此地再欢乐也不过这样罢了。夜深了,他们怀着轻松而又感激的心情去睡觉,在刚刚经受了疑虑与悬念之后,他们确实需要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奥立弗一醒来就感到心情好一点了,他满怀期望和快乐,开始了每日早上的例行公事。几天以来,哀愁仿佛已经占据了这个心急的孩子那双忧郁的眼睛,是那样阴暗、消沉,这并非没有道理,但这种颜色只是他们偏见的眼睛与心灵的反映罢了。真实的色彩是很美妙的,需要的是更加清澈的眼光。
值得一提的是,奥立弗当时决不至于没有注意到,他的早上远足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哈利·梅莱从第一天早晨遇见奥立弗满载而归以后,忽然对花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然而,即使奥立弗在这方面略逊一筹,但他却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最好的花。一个早晨接着一个早晨,他们一起在这个地区搜索,把最娇艳的鲜花带回家。露丝小姐卧室的窗户如今打开了,她喜爱芳醇的夏日气息涌进室内的感觉,用清新的气流帮忙自己康复。不过,在那一扇格子窗里边,每日清晨都插着一支特别小的花束,是精心修剪的一束花,上边还带着露水。奥立弗不禁注意到,虽说小花瓶定时换水,要凋谢了的花从来就不扔掉。他无意中还发现,每日早上,大夫都要外出散步,只要一走进花园,一定把眼光投向其他角落,意味极其深长地点点头。就在这些观察之中,露丝的病情好转得很迅速。
即使小姐还没有完全走出房间,晚上不再出去,只是偶尔和梅莱太太一起在附近散散步。奥立弗埋头用功的时刻,发生了一件让他产生了极大的烦恼和恐慌的事情。
一个景色宜人的黄昏,薄暮刚开始投向大地,奥立弗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读书。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天闷热异常,加上他又下了很大功夫,他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睡熟了。在某些时刻,会有一种假寐向我们偷偷袭来,把我们的肉体禁闭起来,但并没有让心灵脱离附近的事物,我们的心灵照样可以任意驰骋。因此,假设一种难以遏止的迟钝感觉,对我们的意识或者活动能力根本控制不住的情况,都可以称为睡眠的话,这就是睡眠。然而,某种外界事物的无声的存在却能够影响,甚至是实在地影响我们睡梦中的意识,影响从我们面前掠过的种种幻觉。在我们合上眼睛时,这种事物可能还没有来到我们身边,我们在清醒的时刻也不曾意识到它近在咫尺。
奥立弗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坐在小房间里,书本就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睡着了。忽然,景色变了,空气闷得令人窒息。他在想象中又来到老犹太的家里。
“嘘,我亲爱的。”他仿佛听到老犹太在讲话,“就是他,错不了。走吧。”
“是他。”另外的那个人仿佛在答复,“你以为,我还会认错他?有一帮子小鬼就算变得跟他一模一样,我也有办法认出他来。你把他埋起来,就是挖地五十英尺,只要你带着我从他坟头走过去,我也猜得出来,他就埋在那儿。”
那人说这话时仿佛怀着深仇大恨,奥立弗惊醒了,猛然跳了起来。
天啦!血轰地一下涌入心田,使他噤口无语,动弹不得。那里——那里,就在他的面前——老犹太站在那儿,眼睛朝房间里窥探着,和奥立弗的眼光相遇了,挨得那样近,奥立弗在向后退缩之前几乎可以碰到他。在他旁边,有一张凶相毕露的脸庞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惧怕,或者二者兼有而变得煞白,正是跟奥立弗搭讪的那个人在客栈院子里。奥立弗认出了他们,他们的相貌牢牢地印入了他的记忆之中,就仿佛是深深地铭刻在石碑上,从他出生以来便竖立在他的面前一样。有一会儿,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接着便高声呼救,从窗口跳进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