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醒狮:跨越时代的卢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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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卢沟晓月:第一销魂是此桥(2)

酒亭、客舍东端是一组三进殿宇的建筑,前为山门,山门内东西有钟鼓楼,正中有大殿,后面还有高阁。从建筑布局和形式看,是一座庙宇。据史书记载:“金大定十九年,有司言河水泛滥,淹毁农田,乞官为封册神号,已而特封安平侯,建庙。”这座河神庙,元、明、清三代都有修缮和封爵,以盼永定河“安流润物”。

整幅《卢沟运筏图》,以写实笔触画出了卢沟桥的形态、周边环境以及当年沿河放筏、行旅往来的繁忙景象,世态人情,跃然纸上。

古建筑专家罗哲文称赞此画:“如果说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是北宋时期东京城郊的一部写照,那么这张《卢沟运筏图》就是元代大都卢沟渡口的真实写照,一宋一元,两幅古画堪称姊妹篇。”

明朝初年,曾随永乐帝出巡卢沟桥的诗人兼画家王绂,把他对这座桥的喜爱写入诗,也绘入画。

王绂的《卢沟晓月图》并不完全写实,而是以大胆的艺术构思,把卢沟桥画在实际并不存在的三面高山怀抱里。画面上,远处峰峦叠嶂,缕缕轻云萦绕山腰,一轮残月,迷蒙于西山晓雾间。卢沟河水迤逦而来,两岸树木茂盛,卢沟桥嵌于一片葱郁之中。桥上有骑驴的,有肩挑行李的,行人熙熙。

朦胧的晓雾,暗淡的月色,隐现的茅屋,倥偬的行旅,正是王绂笔下“马蹄寒踏满桥霜”的情景。这幅《卢沟晓月图》,一座诗意之桥跃然纸上。

明万历年间的《皇都积胜图》是另一幅描绘卢沟桥的杰作。这幅长卷纵32厘米,横2182.6厘米,是明朝中后期北京城繁盛景况的再现。画面以高度浓缩的手法,从卢沟桥经广宁门(今广安门)进入北京城区,又经正阳门、棋盘街、大明门、承天门(今天安门)、皇宫等,向北延伸至居庸关。开卷部分,即为卢沟桥即景:桥上,各色人等或步行,或策马前行,达官贵人有奴仆撑伞遮阳或携行囊跟随;桥东头,一队人马簇拥一顶大轿前行,轿前一个身着号衣的差役挥舞鞭子,驱赶迎面走来的人,不远处,有一座寺庙,桥西头的街市上有客店,货栈前的工人忙着搬运货物,一处疑似银号的店铺前,有人在熔铸银锭,在直通北京城的大道上,有骑马的卖艺人。这一段卢沟桥即景,人物形象饱满,时代气息浓厚。

到了清代,卢沟桥也不断入画。徐扬所绘《乾隆南巡图》是描绘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第一次南巡的巨幅历史画卷,分为十二卷。第一卷《启跸京师》中的一段,详细描绘了皇帝南巡路过卢沟桥时的情景:卢沟桥横跨永定河,两侧栏板望柱上的石狮子历历可见。时值正月,桥下的河冰还未解冻,一道道裂纹,告诉人们仍是早春天气。桥上,皇帝的大轿还未到,只见浩浩荡荡的卤簿仪仗,一直排列到桥东的拱极城门,并已进入城内,但是云气缭绕的城垣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仪仗中有《铙歌大乐》所用的乐器:大铜角(大铜号)、小铜角(二铜号)、金口角(唢呐)、云锣、龙篷(龙头装饰的横笛)、平笛、管、笙、铜鼓、金、铜点(形如铜鼓而较小)、铜钹、行鼓和蒙古角。每种乐器或二,或四,或十六,或二十四,每件各有一人手执吹奏,阵势壮观。

画卷中,卢沟桥西端以南的大路上,很多人在洒扫街道,有人执帚,有人抬着水桶。挎刀的官吏、士兵,或徒步,或骑马,三三两两巡逻查哨。沿街店铺店门大开,招牌高挂,家家门前都摆着香案,为圣驾南巡焚香致礼。路人行色匆匆,车辆、骡马和骆驼满载重负而去。两顶轿子各由四名差役抬着南行。“长辛店汛”和“塔洼汛”的衙署前也都摆着香案,佩刀的官吏齐列门前,恭候圣驾。

卢沟桥边这一幕,表现的是所谓“盛世”。

嘉庆年间日本刻印的《唐土名胜图会》、南京张宝绘写的《泛槎图》刻本,也记录了卢沟桥及其两岸的历史风貌,只是细节不太准确,如《泛槎图》误把桥的11拱绘成了13拱。

晚清以来,描绘卢沟桥的画作更是不计其数。画上的卢沟桥,各有一番韵味。

“岂知中有兴亡泪”

乾隆无疑是跟卢沟桥最有缘分的一位皇帝了。他南巡、谒陵,几乎年年过卢沟桥,写下数十首与卢沟桥有关的诗。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在《过卢沟桥道中即事》一诗中,乾隆写道:“试问于中投宿者,阿谁不是利名人?”

“利名”二字有出处。此前,御用文人纪晓岚曾对乾隆讲:“无论是您做皇上的,还是我们做臣子的,劳累一生不就是为落个明君清官的好‘名’吗?一般百姓、客贾商人,他们在外奔波,不就是为个‘利’吗?普天下之人跑不出这两个字去。”

利名,人类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它之于统治者,犹如河水:疏浚得当,能载舟;严堵或放任泛滥,能覆舟。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中举的大兴人舒位写过一首《卢沟桥行》:

卢沟桥,来去路,举子忙,官吏怒。

青袍中央作粗官,两廊吏役围春寒。

公车历碌止桥侧,一一呈取文书看。

彼官肉食不识字,以目上下伪作观。

衣裳在笥书在腹,公虽无税私有然。

为言客囊久羞涩,恰有二百青铜钱。

供君一饱如律令,君其努力频加餐。

粗官睨钱如未足,买菜拾矢再三续。

增之一分笑开口,车声隐隐过桥来。

这首诗以白描手法,生动描绘了“康乾盛世”期间,卢沟桥头的刁官衙役们敲诈勒索进京赶考读书人的情形。“盛世”已如此,其他时期的状况,可想而知。

舒位还有一首《卢沟》,最后四句是:“可怜一水间,衮衮暗尘积。天风忽以吹,不辨去来迹。相顾长征人,毋乃利名役。流波发桑干,逝者谁能惜?”这是“历史深处的忧虑”。

这忧虑,于晚清维新派康有为、谭嗣同、刘光第等人心有戚戚焉。他们都写过吟卢沟桥的诗,借古桥抒家国之思,扬浩然之气。

光绪十六年(1890年),永定河大洪水,刘光第诗《过卢沟桥观今夏大水情况有作》云:“拱极城低围马户,御碑亭没作龙湫。”在这里,洪水似为一种历史的隐喻——不治水,水能淹没御碑亭。

1898年,在维新派的支持下,光绪帝开始“戊戌变法”,进行政治改良,发展科学、教育、工商业,以图国家富强。由于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既得利益集团的抵制与反扑,历时103天的变法失败,康有为、梁启超逃往海外,谭嗣同、刘光第等“六君子”被砍头于北京菜市口。中国错失了一次迎头赶上的良机。

“戊戌变法”后,安徽书生周达转攻数学。他以《卢沟桥》一诗,抒发对国家病弱,欲自强而不得之慨叹:

桑干源自溹涫发,曲折云中泻沙出。

汤汤远挟塞愁来,流入卢沟更呜咽。

卢沟近接春明路,终古黄尘簇京阙。

驮铃已自苦凄凉,更送行人踏晓月。

晓月衔山几度明?人间已见沧尘灭。

石阑步步昔游处,皱面重寻意凄切。

风轮一转倏成世,辛苦黄鸡催白发。

回看家国积千恨,未死伤心向谁说?

桥头戍鼓乱津渡,桥外苍山峙环玦。

诗人不冶江南秋,却走浑河看落日。

只堠孤亭一片愁,萧萧饮马傍寒流。

岂知中有兴亡泪,注海经天浩不收。

卢沟桥上,“家国积千恨”的一代人,看浑河落日,“兴亡泪”怆然而下。这是一座见证历史兴亡之桥。

“第一销魂是此桥”,当北上京城应试的湖南举人易顺鼎冒雪骑驴过卢沟桥,吟出此句时,不仅激活了这座桥的厚重文化底蕴,也在不经意间预示了这座桥后来的命运与历史象征。

销魂处,狮已醒。

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防备李自成农民军的拱极城在卢沟桥东建成时,设东、西两座城门,东为“顺治门”,西为“永昌门”。

四年后的1644年4月,李自成农民军西路大军长驱直入,过卢沟桥,入“永昌门”,穿拱极城,从广安门打进了紫禁城。李自成称帝的年号恰为“永昌”。

1644年6月,兵败山海关大战后,李自成农民军放弃北京,清军进占京城。第一位在紫禁城登基的清帝,年号恰为“顺治”。

这是历史的巧合,还是历史的黑色幽默?“永昌”跑了,“顺治”来了,“永昌门”被改为“威严门”。历史就是这样,名称改来改去,而那片土地,那座城,始终都在。拱极城,后来的宛平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藏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