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街角的老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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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把玩(2)

不过要说狗神庙是美国人弗兰克给瞎起的名字,也许咱还真是冤枉他了,因为在清末老北京有这么一个传说是家喻户晓。话说那是在光绪年间,有一天灯市口的二郎神庙里突然跑进了一条狗,卧在供桌上怎么也不肯走。附近居民便以为这是哮天犬下凡了呢,大家都来烧香礼拜,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伙都管这条狗叫狗神了,于是也给二郎神庙起了个小名——狗神庙。

关于狗神庙的奇景不光这一个,在小燕京八景里有一景——回光返照,也跟狗神庙有关。据说每天清晨日出之时,狗神庙总有一缕金光直射殿内,大伙起初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后来才发现,原来狗神庙的大殿和紫禁城的中和殿正好在一条直线上,每天清晨阳光照在中和殿的鎏金宝顶上,正好反射到狗神庙,所以留下了回光返照这一景。现如今狗神庙没了,这一景自然也消失了,但是回光返照这个词还有,可是在北京话里这词儿可不怎么招人待见,人之将死前突然来了精神,这也叫回光返照。

都说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其实狗也不例外,京巴狗有慈禧宠着,哮天犬被大伙供着,可也有些狗命运就只能用悲惨来形容了。比如老北京有斗狗的习俗,但是参加斗狗的狗都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因为可以揣在袖子里,所以叫袖子狗。别看这狗个头不大,脾气可不小,生性好斗,老北京人泡茶馆,经常有人拿出这种袖子狗放在桌上打斗以供娱乐,有时候也外带赌博。但甭管怎么斗,总不至于送了命,可有的狗连小命都难保。

在北京市西城区崇光百货附近有一条大沟沿胡同,在清朝这里叫打狗巷,打狗怎么打呢?这就要提到老北京的一个行当了——坐狗的。这些人手法纯熟,见到一条狗,看看周围没有人,右手掐住狗头,从腰后边使劲一甩,左手拽住狗腿,把狗往腰里一围,使劲往后一坐,这条狗必死无疑,然后就把死狗围在腰里,外边裹上皮袄,很难被发现。这种人多是以卖狗肉和狗皮为生的,当时这种人也着实的可恨,被本家发现也会被揍个半死。

除了打狗巷北京还有狗尾巴胡同,就在西单附近,南起力学胡同,北到太仆寺街,全长140米。要说这条胡同其实和狗关系不大,因为胡同曲了拐弯,所以清朝时叫狗尾巴胡同,后来因为名称不雅,1911年改成了高义伯胡同。

其实北京人的口头语里和狗有关的也很多,比如形容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叫“狗屁不通”,其实这是讹传,原本是形容狗没有汗腺,所以夏天都是吐舌头散热,因此叫“狗皮不通”,后来讹传成“狗屁不通”了。再比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人怎么可能嫁给狗呢?原话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就是说古代妇女没有地位,甭管是嫁了乞丐还是嫁了老叟,都得跟人家过一辈子。“洒狗血”,这个词大伙太熟了,尤其现如今,哪个电视剧要是剧情狗血,都会成为大家热议的对象,没准因祸得福这部剧还能火一把。其实洒狗血是旧京梨园行的一个词,就是说演员表演不讲分寸,造作,说白了就是演员在台上用过火的表演讨好观众。老北京梨园行最高的表演境界叫“炉火纯青”,欠火候叫“温吞”,过了火就叫“洒狗血”了。其实北京和狗的趣闻说来还有很多,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旧京鸟人

北京人玩鸟儿是由来已久的,以至于一说到北京的纨绔子弟、少爷秧子都会用到一个词——提笼架鸟,还有就是贝勒手中三件宝——扳指、核桃、笼中鸟。

单就是一个养鸟在北京人手里学问就大了去了。几年前过士行写的闲人三部曲,其中就有一部《鸟人》,人艺演出的时候场场爆满,在整部剧里不但充斥着风趣幽默极具北京特色的台词,而且也讲到了很多养鸟的学问。

北京人从何时开始养鸟还真不好说,但是养鸟到了极致应该是清朝在八旗子弟手里。话剧《茶馆》里松二爷和常四爷第一次出场就是一人拎着一张鸟笼子——您记住!在北京人嘴里鸟笼子不能说是一个,得说一张——两人虽说都是旗人,但是性格做派全不一样,所以玩的鸟也不一样。松二爷是个文墨之人,手中拎的是黄鸟,这属于文鸟一类的;而常四爷身材魁梧,高门大嗓儿,好练两下子,他拎的就是画眉,这是属于武鸟一类的。老舍先生生活底蕴之深厚,在养鸟上也可见一斑,连人物的性格都能通过手中的鸟笼子来加以佐证。

您也许该说了,话剧《茶馆》我们也看过,那二位手里的鸟笼子自打一上场都罩着布罩呢,压根儿也没看见里边是什么鸟啊,你怎么断言就是一只黄鸟、一只画眉呢?其实对于养鸟的人来说,不用看见鸟,只要看见笼子就知道人家养的什么鸟。

黄鸟笼子矮,黄鸟个头也小,黄宗洛饰演的松二爷拎着这张鸟笼子显得和窑性。咱就说这黄鸟的笼子,那都是有规矩的,北京的黄鸟笼子高200毫米,直径290毫米,一共有64根条,这是老年间留下的规矩,这笼条疏密合适,特别适合观赏鸟,天津的笼子则不然,他们那儿的笼子直径是295毫米,您别看就多了5毫米,拎起来就是不舒服,您要是不架着胳膊,那笼子老是打腿;而画眉笼子又高又大,画眉鸟个儿也大,走路的时候笼子要甩起来,讲究亮笼子底,郑榕先生饰演的常四爷人高马大,拎着画眉鸟更显威风。

可是鸟为什么也会分文武呢?这文鸟一般都是听叫的,比如黄鸟、靛颏、百灵;而武鸟虽然也会叫,但是还多了一样本事——好斗,比如画眉鸟,斗画眉在我国贵州地区还有这样的习俗,我看到过,画眉斗起来极其的惨烈,流血事件也时有发生。

北京人养鸟最主要还是要听叫的。要说听叫那首推的还得是百灵,您听这名字——百灵、百灵,学百鸟都灵。百灵鸟会学的叫声很多,北京讲究十三套大口,也就是让百灵鸟学十三种不同的声音,比如有麻雀噪林、山喜鹊叫、家燕细语、猫叫、母鸡报蛋、水车声、狗声、大苇莺叫、蝈蝈叫、鹰鸣,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全,但是这十三套叫的时候一定要按顺序叫,叫错了那叫乱套,鸟就不值钱了。

现如今像十里河这样的市场,卖鸟的店家都会有CD盘,里面录的就是十三套,玩鸟之人会买回家去反复地给鸟听,让它学,这叫——压音儿。这说的是眼下,可是您想想在没有录音设备的年代,要想让百灵学会十三套大口得有多难吧!比如学山喜鹊叫,那得早晨天还没亮就起床,拎着鸟笼子出城,找树林子专门等山喜鹊让百灵学它,等到天光大亮,回到城里找个茶馆喝茶吃早点,人的整个生物钟得按鸟的时间调整,这要是没有足够的瘾头,谁坚持得了啊!这还算是好的,学鹰叫那就更麻烦了,城里没有老鹰,即便是出了城也很少能看到鹰,所以养鸟的人就得奔山里,要这样一天可就没法打个来回了,晚上就得住在城外。再有百灵鸟能不怕鹰吗?在自然界里老鹰是百灵鸟的天敌啊!可偏偏要让百灵学天敌的叫声,还得学得惟妙惟肖,那声音叫起来就像是老鹰盘旋在山间一样,空灵嘹亮。还有让百灵学猫叫也是这个道理,鸟看到猫都得惊喽!可是还得让它学会了猫叫,您就说北京人在玩儿上多下工夫吧!

老北京当年到处都是茶馆,其中有些茶馆就是专门为养百灵的人预备的,大家志同道合爱好一样,坐在茶馆里喝茶聊天听鸟哨,谁家的百灵要是学会了十三套大口,在茶馆里当众来上这么一出,那是极其露脸的事,鸟的主人也会被大家伙众星捧月一般地对待。人讲究拜师学艺,鸟也一样,谁家的百灵要是叫得好,必然会有人找上门来要求教他们家的鸟,鸟成了师徒关系,两个主人也差不多成了师徒,逢年过节您也得去别人家看望看望。为什么会有这种习俗呢?您想啊,给鸟找个师父,那就省得您自己拎着笼子满处带着鸟去压音儿了,省了多少事呢!

说到百灵鸟,它和别的鸟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一般的鸟笼子里面都会有一根木棍,让鸟停在上面,那叫“沙杠”,可是百灵鸟则不然,这种鸟是沙漠里的鸟,沙漠里没有树,所以百灵的爪子抓不住杠,于是百灵笼子的底要铺上沙子,模仿它在自然界生活的环境,底部的中间有一个小圆台儿,百灵鸟落在那上面。玩鸟之人特别在意百灵鸟是不是上台儿,因为叫得再好,老是在台底下叫那还是“票友”,上了台叫那才是“角儿”呢!这叫“台上露脸儿”。

北京人玩鸟其实讲究多极了,有人曾经问我,为什么看见遛鸟的笼子外面总要罩一个布罩子,这里边可有学问了。不光有布罩,而且您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布罩的颜色还有差别呢!这要是行家,光看这罩子,不用看里边就知道您养的是什么鸟,养红子用白布罩子,养黄鸟用竹色布罩,养百灵用蓝色布罩,这里头都是有学问的。黄鸟喜欢暗一点的光线,用竹色布罩,而且还能防止它学了不该学的叫声脏了口;百灵笼子里铺沙子,用蓝布罩光线更暗,能让百灵安静下来不乱刨沙子。

鸟笼子外头用布罩子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怕鸟惊了,比如百灵鸟最怕的就是红色,在街上遛鸟的时候突然蹿出来一个穿红衣服的,鸟受不了,而且鸟一旦惊了那就废了,所以养鸟的人都是在遛鸟的时候把布罩子放下来,到了个环境适宜的地方,把鸟笼子往树上一挂,这才撩开布罩。除此之外还有就是防止脏口,不能让鸟听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旦百灵学会了它不该学的叫声,这只鸟也废了。鸟这东西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光线一暗它就老实了,所以出门遛鸟得蒙着布罩,老北京人有养鸟极其讲究的,回到家还得把鸟笼子放在空水缸里,盖上缸盖,隔绝一切声音。

百灵这是北京人养鸟的一个大项,此外还有红子、靛颏等等。靛颏最拿手的就是学伏天叫,伏天和知了虽然都是夏天的鸣虫,但是区别很大,伏天个头稍小,而且叫起来也没有知了那么吵人。靛颏鸟学会了伏天叫,夏天听起来不觉得什么,如果进了寒冬,老北京的街上万物凋零,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主人在家里吃着涮锅子,屋里热气腾腾,这时候把鸟笼子罩撩开,里面的靛颏叫着夏天才能听到的伏天,那是何等的悠哉啊!

北京人玩鸟的学问和讲究其实不是一时兴起而来,这透出的是北京人处事有板有眼,为人有里有面,不光是人,就连手里玩的一只鸟都得训练出规矩来。

秋虫浅唱

北京人喜欢玩儿,也喜欢琢磨玩儿,还能在玩儿的时候琢磨出门道,给玩儿定下规矩。每当小西北风已经刮起来了,老北京人就到了玩儿秋虫的时候了。

记得去年冬天我坐在自己家窗下看着冬景,天色已是黄昏,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容易感怀的时刻,我突然来了感觉,在自己的微博上写下了这么一条:“怀里揣着蝈蝈葫芦,暖和了它就叫两声。屋里支着铜锅子,涮着羊肉片儿。CD机里放着马连良的《借东风》。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吗?但是也有美中不足,这要是平房院儿,外头再下着雪,那得活活美死我!”没想到有很多人跟帖评论,似乎在北京城胡同里生活过的人都找到了同感!

北京人的玩儿,不是胡玩儿乱玩儿,玩儿的得有规矩有讲究,也许玩儿的东西本身并不是很值钱,但是要合乎了玩儿里面所有的规矩,那可就值了钱了,鸣虫就是个很好的代表。蝈蝈是北京人最常养的一种鸣虫,夏天商贩们推着自行车,车后架上挂着两嘟噜秫茎杆儿编的蝈蝈笼子,里面满是蝈蝈,家大人给孩子买一只也就几块钱,权当是个玩意儿,这多便宜。

但是头两年有一部根据老舍先生话剧改编的京味题材电视剧《茶馆》,里边有这么一个情节,松二爷看上了别人家的一只黄金蝈蝈,想要。这蝈蝈也确实好,可是开出的价也好,松二爷虽说是旗人,可这会儿已经没落了,家里没有存项了。人家对方出了个主意,让松二爷用他那只黄鸟换,可咱都知道啊,那只黄鸟就是松二爷的命根子,松二爷最有名的一句台词就是“我饿着也不能叫鸟饿着”,可是他又实在舍不得那只黄金蝈蝈,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用自家祖坟的地契换人家那只黄金蝈蝈,您说这只蝈蝈贵不贵?!可是话说回来了,这蝈蝈就是再值钱也不能活到八十大寿去,顶多了活半年,可是松二爷为了听这一冬天的虫儿叫,宁肯押上祖坟!这虽说有点艺术夸张,但我相信这种事情在北京人身上不是不可能发生。您看这蝈蝈可便宜可贵,这就全看是不是合乎玩儿的规矩和讲究了。

夏天卖蝈蝈这合乎自然规律,但是大冬天还有卖蝈蝈的,这就得说到它是怎么来的了。北京人管这叫“份蝈蝈”,卖蝈蝈的人专门有“份房”,以前一般都是带火炕的屋子,把火炕烧的温度合适了,上面铺上干草、树枝儿,只要有公有母,温度湿度合适,给它模拟一个自然环境,它就能甩籽。份蝈蝈说起来不难,但是要想份出好蝈蝈也绝非易事。但总归份蝈蝈不是玩家该做的事情,怎么挑到好蝈蝈才是玩家关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