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皮米洼地位于墨西哥的奇瓦瓦和科阿韦拉之间,是当地高原中一片伸展的低地,高原海拔一千一百米以上。那里有陡峭的石灰岩群,有广阔的沙漠,偶尔从这荒凉的平地上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山。那里还有湖。
我们的骑行是向着这些湖中的圣玛丽亚湖去的。这片水域离山谷——我们的骑行开始的地方——大约四十六英里。在度过一个无眠的夜晚之后,我们进行一场够份量的日行军。我们几乎只穿过峡谷骑行,从一个低地到另一个低地,看不到什么希望。
我们到达湖区时将近傍晚。地面是沙质的,在我们宿营的地方也没有树木,只有我不知道名字的灌木。一片混浊的水面,四周环绕着稀疏的灌木丛,在西方有几座低矮的圆形山顶突起,山后面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我觉得在那深陷、狭窄、阴暗的峡谷中几乎是太凉了,但在这上面地面却散发出一种热度,人们能就着它烤蛋糕。但夜里就更加冷,将近清晨时一股风在我们身上拂过,迫使我们更紧地裹进我们的羊毛被里。
一大早我们又继续行进,首先直向西去。但不久众多的峡谷就迫使我们绕远,我们必须要穿过十个或更多的峡谷骑行。骑手悬在岩石的马上,头上是耀眼的天空,一条狭长的线,底下是令人恐惧的深渊。在这个深渊中没有一滴水,只有石头和裸露、干燥、棱角很尖的卵石。在那边盘旋着猛禽,它们从早到晚陪着旅客,当他躺下来休息时,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落下来,从清晨起又陪着他并以它们尖利沙哑的叫声告诉他,它们正在等待着,直到他虚弱得崩溃了或者由于他的马一失足跌进峡谷的深渊中去。最多人们会看到一匹瘦得皮包骨头的丛林狼像一团阴影一样在某个岩石的拐角处消失,然后那畜牲在骑手后面又出现了,贪婪地跟在他后面慢腾腾地走着,像猛禽一样等着同样的饭食。
中午我们又把峡谷抛在身后,飞快地疾驰过一片长草的平地。这时我们碰到了一道十多个骑手的印迹,它与我们的印迹成锐角从右面过来。温内图断言,这正是我们要找的踪迹,老死神和我也认为如此。可惜这也同时表明,吉布森这群人领先我们至少六小时。他们必定整夜都在骑行,肯定是怕我们会追捕他们。
临近傍晚时,骑在前面的老死神停住了,并让我们靠上来,因为我们有点儿落后了。在他等的地方,从南方过来一道新的踪迹跟迄今为止的那道会合了,同样是骑手,而且是三十到四十个。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前后骑行,这使确定他们的数量变得很困难。这种鱼贯而行和他们的马没有给钉上马蹄铁的情况,使人以为那是印第安人。他们从左面拐入了我们的方向,从踪迹可以推断,他们后来同白人相遇了。老死神不高兴地一个人哈哝:
“这会是什么样的红种人?肯定不是阿帕奇人。我们不能指望什么好事。”
“我的白人兄弟说得对,”温内图赞同道,“阿帕奇人现在不在这里,除了他们,在马皮米的这个部分就只有敌对的部落。那我们就必须要小心了。”
我们留神地继续骑行,不久就到达了红种人赶上白人的队伍的地方。两队人都在这里停了下来并一起谈判,结果对白人有利,因为他们进入了红种人的保护之中。他们的向导——我们先当做托皮亚人认识的那两个阿帕奇人——被送走了,这两个人的足迹在这里跟剩下的人的分开了。
不久之后我们到达了一处山岭,上面生长着草和低矮的树木。从山岭那里流下来一道细细的小溪,在这里被追踪的人中断了骑行,饮他们的马。我们也下了马。溪岸上完全没有灌木,人们能够继续顺着河道看去,小溪流向东南。老死神站在那里,用手给他的眼睛途光向东南方向看去,他说:
“我看到在我们前面很远的地方有两个点,我估计那是狼。但那些言牲怎么坐在那里?为什么它们不在我们前面跑掉?通常没有一种动物像这些丛林狼一样胆怯。”
“我的兄弟们安静点儿。我听到了什么?”温内图说。
我们避免任何的声响,果然,从那两个点所在的地方,有一声微弱的呼喊向我们传来。
“这是一个人!”老死神叫道,“我们必须过去!”
老死神上了马,我们跟着他。当我们接近那个地点时,那两只野兽起来,慢慢离开了。它们曾坐在岸上,而在小溪中间我们看到了一颗没有遮盖的人头从水中露了出来,脸上蚊子密集,分布在眼睛、耳朵、鼻子中和嘴唇之间。
“千万千万,你们救救我,先生们!”这个人呻吟道,“我支持不住了。”
我们立即从马上跳了下来。
“您怎么了?”老死神用西班牙语问,因为陌生人用的这种语言,“您怎么到水里去的?为什么您不上来?水还不到二英尺深呢!”
“有人把我埋在了这里。”
“好家伙!活埋一个人!谁干的?”
“印第安人和白人。”
我们到这时也没有注意到,有几个脚印从饮水的地方一直伸到这里。
“这个人必须尽快出来,”老老死神提醒道,“来,朋友们!我们把他挖出来。因为我们没有工具,我们就用我们的手。”
“铁铲在我身后的水中,他们用沙把它盖住了。”这个人费劲地说出话来。
“铁铲?您怎么会有这样一件工具?”
“我是淘金者,我们始终随身携带钩子和铲于。”
铲子找到了,于是我们走进水中开始干活。溪流的河床由又轻又深的沙组成,可以不费力地挖出来。我们现在才注意到,在这个人的后面夯入了一枝长矛,人们把他的脖子紧紧地绑在上面,使他不能向前伸头。这样他的嘴离水面虽然只有一指宽,他却不可能喝到哪怕是一口水。此外人们用新鲜、带血的肉擦他的脸,以引来昆虫折磨他。这个人不能摆脱困境,因为他在背上的手以及脚都绑在一起了。在我们终于把他拉出来并解开绳索后,他昏了过去。这不奇怪,因为人们扒去了他所有的衣服并把他的背部打得血迹斑斑。
这个可怜的人一会儿又苏醒了过来。他被抬到我们碰见溪流的地方,因为要在那里宿营。这个人先得到吃的,然后我们为他包扎伤口,我从鞍袋中取出我的替换衬衣送给他。现在他才能够告诉我们想要知道的情况。
“我叫塔德奥·桑迪阿,上一次在一个博南萨中做淘金者,它位于群山之中,从这里要走足足一天。我在那里有一位伙伴哈顿,一个美国佬,他——”
“哈顿?”老死神赶快打断他,“他的名字是什么?”
“弗雷德。”
“您知道他出生在哪里,有多大了吗?”
“他出生在纽约,大概六十岁。”
“他说过有家吗?”
“他的妻子去世了。他有一个儿子,在旧金山从事某种手工业,哪一种我不知道。您跟这个人熟吗?”
老死神非常急促地说出了他的问题。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深陷的双颊有了光彩。现在他费了好大的劲表现得平静,并用平和的语气答道:
“我从前见过他一次。据说他境况很好,对此他一点儿都没向您讲吗?”
“是的。哈顿是个商人,他有一家不错的商店,但他有一个不争气的兄弟,他的兄弟像一只水蛭一样依附在他身上并把他吸干了。”
“您知道他兄弟叫什么吗?”
“是的。他的名字是爱德华。”
“不错。但愿我能见一见您的哈顿。”
“很难。也许他早就不在了,因为活埋我的无赖们把他带走了。”
老死神做了一个动作,就像他想跳起来,不过他还是控制了自己并平静地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顿是商人,但却被他的兄弟骗去了全部的财产。我觉得,他今天还爱着那个没有良心的恶棍,尽管这个恶棍使他失去了一切。他穷了之后,长期作为淘金者在各处转来转去,但从未发过财。后来他成了放牧牲畜的人,简短地说吧,一直没什么成就,直到他最后加入了淘金者的行列。但做冒险家他不是材料,做淘金者他的情况比先前还糟得多。”
“这样您的朋友本该什么也不做!”
“您说得好听,先生。也许他暗中有一个理由加入淘金者的行列,因为他的兄弟爱德华曾是一个很走运的淘金者。也许他希望,以这种方式遇到他一次。”
“这就自相矛盾了。你刚才说这个放荡的爱德华曾是一个走运的淘金者,却骗走了他哥哥弗雷德的全部财产。一个走运的淘金者可是有大量的钱。”
“是的,但如果他挥霍钱财比他挣得更快,钱财也很快花光了。这个人是一个要命的挥霍者!最后弗雷德·哈顿来到了奇瓦瓦,受雇于他现在的主人。在这里我认识并喜欢上了他,这是一种很少的事情,因为很容易想到,淘金者通常相互嫉妒。从这个时候起我们就一起去淘金。”
“您的主人叫什么呢?”
“戴维斯。”
“先生,您也说英语吗?”
“像西班牙语一样好。”
“那么劳驾您用英语讲,因为这里坐着两个人,他们不懂西班牙语,您的讲述也许还会跟他们有点关系。”老死神立即用英语继续谈话,同时指向朗格父子。
“为什么有关系?”淘金者问道。
“这个您马上就会知晓。听着,朗格先生,这人是一个淘金者,并在奇瓦瓦为戴维斯干活。”
“什么?戴维斯?”朗格跳了起来,“我的女婿是在他那里工作呀!”
“别这么急,先生!可能是有几个戴维斯的。”老死神提醒道。
“如果这位绅士指的这个戴维斯从事卖金矿和银矿这样有赢利的经营,那就只有那么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塔德奥·桑迪阿解释说。
“那就是他!”朗格叫道,“您给他干活儿?”
“当然。”
“那您也许也认识我的女婿?”
“是谁?”
“一个德国人,叫乌尔曼。他在弗赖贝格上过学。”
“不错。他先是一个不错的工头,现在成了矿山经理,收入相当可观。他很快就会成为股东。这么说您是他的岳父了?”
“是的,不错,是的!他的妻子阿格娜丝是我的女儿。”
“我们称她为伊内斯夫人,我们都很熟悉她。我听说,她的亲属目前住在德克萨斯。你们想探望夫人吗?”
朗格说是的。
“那你们不必到奇瓦瓦去了,而是要到富矿脉去。难道你们还没有获悉吗?富矿脉属于您的女婿了!最近他到山里去做了一次休养骑行,并在那时发现了一个银矿床,是人们在这里还没有发现过的。戴维斯先生给了他劳动力,马上采掘。现在乌尔曼先生正勤奋地干着,戴维斯先生会向他提议合伙,这对双方来说都很有好处。”
“您说了什么呀!——格奥尔格,你听到了吗?”
这个问题是问他儿子的,格奥尔格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一个人点头,在他的眼中有欢喜的泪水。
我们其他人也真诚地为我们两个同伴的幸福感到高兴。老死神做了各种我不理解的鬼脸,虽然我在其它情况下相当清楚地知道它们的意义。
过了一会儿,对朗格的女婿和富矿脉的消息的兴奋平息下去了,然后桑迪阿可以继续说了。
“我同哈顿帮着安排富矿脉的生产经营,然后我们动身来搜索马皮米。我们在这个地区骑马转了三天之久,但却没有找到这里可能存在很有价值的矿石的迹象。今天上午我们在溪边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们醒来时,就被一大群白人和红种人的骑手们包围了。”
“是什么样的印第安人?”
“有四十个希马拉人,还有十个白人。”
“希马拉人!他们使你们成了两个可怜虫?为什么?难道他们跟白人有仇吗?”
“我们从不知道,对他们该怎么看才好。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虽然他们提防着不爆发为公开的仇视,因为他们太弱了做不到,但他们也从未站到我们一边,建立一种真正良好可以信任的关系。”
“那我就想知道原因,为什么这些红种人这样对待你们。你们侮辱他们了吗?”
“一点儿也没有。但是戴维斯先生给我们装备得很好,每人有两匹马、精良的武器、食物、工具和一切人们在一个如此荒凉的地区做较长的停留所需要的东西。”
“嗯!这些东西对这帮人当然是够多了。”
“那些希马拉人包围了我们,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想在这里干什么。在我们据实回答他们之后,他们装作很气愤的样子,并宣称马皮米属于他们,连同所有里面的东西。然后他们要求我们交出行装。”
“你们给他们了?”
“我没有。哈顿却比我聪明,他放下了他的一切东西。而我去抓卡宾枪,不是为了射击,因为这在他们占优势的情况下是真正的傻事,只是为了吓唬他们。立刻我就被制服了,我被他们撞倒并被抢了个精光。白人们不来帮助我们,还向我们提问题。我不愿回答,因此被用套索鞭打。哈顿又一次比我聪明,他可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用意就告诉了他们一切,也有关于乌尔曼先生的新富矿脉的信息。这时那些人仔细听起来,并要求哈顿向他们描述发掘地。我打断了他的话让他隐瞒这一点,结果我被绑了起来埋在这里。而哈顿,他现在不想继续提供情况了,受到了长时间的毒打,直到最后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因为他们认为,我的同伴也许给他们提供的是假情报,他们就带走了他,威胁他如果他没有在明晚之前把他们带到富矿脉的话,就采用最残酷的死法解决他。”
老死神现在显现出来的脸色,我在他身上还没有见到过。那是一种阴郁、狂暴、无情的坚决神色。他看起来像一个复仇者,绝不对他的敌人宽容。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沙哑,他问:
“您相信这些无赖们从这里骑马到富矿脉去了?”
“是的。他们想袭击和洗劫富矿脉。那里储备着大量军火弹药、食物和其它的对无赖们来说很有价值的东西。也有大量的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