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身旁有点儿动静,像有人伸展四肢躺在了地上。看来温内图不愿对这一事件继续发表看法了,或许也是没必要了。因为第二天要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不用一定得说点儿什么。
因此我把自己裹进了被子中睡觉。虽然还有一些或者其实是一些我不明白的地方:我的红种人朋友同帕拉诺是怎样碰上的?这个白人又是怎么就惹起了向来不那么记仇的温内图的愤恨?这都是悬而未决的问题。但因为我的朋友对此保持沉默,我也就没有继续去想。如果到时候了,自会打破疑惑。
我们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吃了一块干野牛肉,然后就上马了。
我们彼此间虽没有任何约定,但我确信温内图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样。
我们要去警告要塞的驻军,这样我们不能走彭加人大概会走的方向,否则他们很容易碰上我们的踪迹并会起疑心。从我们这里计算,要塞位于西北要骑足足一天的地方。这么说我们要躲开红种人必须先走向北方,当将近中午到达奈厄布拉勒河的地区时,我们才拐向西去。当我们终于看到要塞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得相当低了。
奈厄布拉勒要塞位置很有利。它建在一个空旷的山丘上,山丘向北陡峭地朝河流倾斜,在其余方面它被开阔空旷的地带围绕,对红种人来说至少是在白天突然袭击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的,晚上袭击要塞也可能很不容易。当然新月使敌人很容易逼近,但如果驻军坚守他们的岗位,那么在能攀越木栅栏围篱之前,进攻者们必定得先遭受严重的损失。
我偷听到彭加人估计驻军对于面临的危险毫无所知,但现在我们来了,就要使这种算计落空,我们一刻也不迟疑地开始干了。
我们寻找到一片被灌木包围的营地,从那里我们可以自由地看到要塞前大约有一里宽的草坪带。然后温内图下了马,将他的“旋风”两脚拴在一起,我独自向要塞骑去。
围篱之外看不到一个人,但当我骑上山丘平缓的斜坡时,我注意到要塞并不是没有警卫,因为在敞开的大门口靠着一个怀里抱着马枪的岗哨。
“晚上好!”我打招呼,在他面前拉住了我的黑马的缰绳,“目前谁指挥要塞?”
岗哨向我投来审视的目光,大概他确信了我这个人和气的态度,因为他对我简短的问题热心地给予了答复。
“梅里尔上校。”
“我不认识。他在家吗?”
“是的,您想找上校吗?”
“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能在哪里遇到他?”
“在军民大楼里。它从这里——”
“知道了!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我认识路。再见!”
说着我继续骑行,沿一条短短的但却是宽阔的小巷向下直到一所低矮的木屋前面,它同其余的建筑物并无二致。在这里我下了马,走进一个狭长的过道,它两面各有几扇门。我敲了右面第一扇门并听从里面一声轻微的叫喊走了进去。
在一张草草砍削成的长桌旁——它同两把同样简陋的椅子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陈设——坐着两个人,他们中有一个在我走进时站了起来。他的军徽章告诉我,我站在要塞的指挥者面前。
可是我只扫了他一眼,因为我全部注意力都被第二个人吸引了。
虽然他坐着,人们还是看得出他真正巨大的体形。他穿着镶流苏的只到膝盖和在两边有大量刺绣的绑腿,它们的镶边塞进大大地向上提的翻口靴子中;此外是一件柔软的揉成白色的麂皮背心,一件鹿皮猎装,外面是一件结实的野牛皮外套;一条宽宽的皮腰带有力地扣在腰间,腰带里插着短小的武器;脖子周围挂着一串长长的项链,是由褐熊的裂齿做成的,上面系着和平烟斗,它是一个艺术性很高的由神圣的陶土雕刻成的烟斗。外套上面全部的缝都用大褐熊的爪子镶边,从这种装饰中人们可以看出,有多少这种可怕的野兽已经成为这个巨人的子弹的牺牲品。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挂着他的宽檐海狸皮帽子,帽子后面晃着一条海狸皮尾巴。
这个西部人走过了生命的顶点,但他的眼睛仍然明亮,具有那种独特的光彩。他有一副长长的波浪般地向下一直垂到胸前的已经略呈灰色的胡子,同样颜色的头发像一团鬣毛一样飘垂下来,一直到他的脖颈上。
我还从未见过这个人,却一眼认出了他,因为我听说过他一百次了。当捕兽人在闪烁的营火旁讲述他和他的事迹,他被描述给我的就是这样,完全是这样。一句话,他不是别人,正是——老枪手。
我奇怪会在这里遇到他,因为温内图和我在远在北方的曼吉锡塔河边找寻他。但这里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有一样东西更使我惊异得多,是的,使我愕然:从他的腰带中露出两把刀子的把儿,其中一把我十分熟悉,因为它属于——我!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那么说昨天在黑暗的夜里同我交手的是老枪手。现在我当然不必再惊讶于没有制服这个人。在搏斗中战胜老枪手!当我打量他的身材时,我觉得这样一种冒险几乎是狂妄了。当然不单单是粗野的力气起了作用,这个人也具有必要的机敏,他昨夜已做了足够的证明。
所有这些观察我都是在片刻之中完成的,因为我几乎没有走进来上校就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
“梅里尔上校是在这里吗?”
“是的,上校就站在你面前。”
“好,那我想警告您。您知道吗,你得准备好遭受一次印第安人的袭击?”
上校飞快地向捕兽人瞥了一眼。
“真想不到!请问您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想不到呢?我偷听了红种人的话。”
“哪些红种人?”
“是彭加人,在他们的酋长帕拉诺的指挥下。”
“您在哪里遇到的他们?”
“从这里向东南足足需要骑一天的地方。”
上校又看了那个人一眼。
“好,您不想简短地向我做一个连贯的报告吗?”
“很乐意。”
我开始讲的时候,老枪手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并向我们走来。我讲述了我偷听到的内容,但却没有提到温内图,也没有提到我夜间的搏斗。
我讲完后,上校向我伸出手。
“伙计,我非常感谢您,显然我不是完全像红种人以为的那样没有头脑。因为我已经受到警告了。”
“这个我能想象,”我赞同他,“您一定注意到了,要塞一下子被印第安人避开了。”
“对!您猜中了。通常在要塞附近游荡的红种人突然不见了,这定会引起我的怀疑。”
“目前驻军的实力怎样?”
“三十个人。”
“这跟一百个红种人相比不是太多。”
“但也不是太少。我不怕他们,因为我这里有一个人,有了他我会乐于同双倍的对手一比高低。”
“您也许是指在您旁边的老枪手?”
“看哪,您认识我?”现在那个人第一次开口了,“我不记得曾见过您。”
“我对您也是这样。我只是奇怪在这里碰到您,我们在完全不同的地方寻找您呢!”
“您寻找过我?您说‘我们’,那您不是一个人了?”
“不错!我的打猎伙伴在外面灌木丛的边上等着我。”
“是谁?”
“温内图,阿帕奇人的酋长。”
“温——?”这位著名的猎人惊喜得后退了一步,上校也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温内图在这里?伙计,我告诉您,没有比这个消息更能令我高兴的了。”
“天哪!”梅里尔上校插话道,“现在我才真正不再担心了。单靠温内图和老枪手和我就能把整整一帮人打得落荒而逃。”
“您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容易!”我微笑着。
“嘿!”老枪手抗议道,“您是不用害怕的!此外您还根本没有说出您的名字。您可不会是——您可不会是——”
“您指老铁手?然而人们是这样叫我的。”
“老铁手!”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上校补充道,“老铁手、老枪手和温内图!一次多么幸运的相会!西部三个最著名的人物!三个不可战胜的人!这下子可是根本不能有什么闪失了,这下子红种人无赖们完蛋了!”
听到我的名字时老枪手的眼睛睁大了。现在他抓住了我的手紧紧握着,使我都要叫起来了。
“老铁手!温内图的结拜兄弟!我多年来渴望见到的人!伙计,朋友,亲爱的兄弟,我根本不能给你说,我是多么高兴!”
我挣脱了他的握手,一边后退了一步,微笑着注视他发光的眼睛。
“您这种高兴真的是认真的吗?”
“难道你怀疑?”
“我想是的。我也有充足的理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那我必须给您以指点了,您可是昨天夜里还热衷于扭断我的脖子。”
观察他脸上流露出的惊愕是很有趣的。
“我——您——扭断脖子——?”
“难道您不相信我?请看,这就是证据!您还从格斗中得到了我的刀子带在腰间。”
这个巨人向我投来的是一种几乎是无助的目光。然后他把我的武器从腰带中拔出来并结结巴巴地问:
“这——这——应是您的刀子?”
“当然。而且我希望,您是那样的高尚,会把它还给我,可不要把它并入您的胜利标志的收藏中去。”
这时他以一个仓促的动作把刀向我伸过来。
“该死!您想什么呢!您又得到您的长弯猎刀了!并且——请原谅——”
“胡说!”我把我的刀子插进腰带中并抓住了老枪手的手竭力握紧,“我想,这根本没有什么要原谅的。虽然我昨天有一会儿相信,我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但我想我们两清了,因为我使您挨到的拳头,大概也不是纸做的。”
老枪手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好!您真的是不计前嫌。如果我对您的这种大度没有给予高度评价的话,拦住我的路的下一只大褐熊要把我吃掉。”
“我们不谈这个了吧!”我拒绝道,“昨天那么沉重地压在我身上的手,今后还会为我做许多的好事。”
上校不解地观望着整个的插曲。几句话就使他恍然大悟了,他聪明地从玩笑的方面解释它。
“天哪!”他笑道,“这是我多年来碰到的最纯粹的笑话!温内图两个最好的朋友使尽全力相互扭断脖子!这很有趣——这是独一无二的——哈——哈——哈!”
我们跟着他笑起来,于是事情了结了。
对于我的问题,即老枪手是怎样到彭加人那里去的,他回答说:
“我们的军火弹药快用完了,于是我到这里来购买火药。上校向我讲了他的疑虑,我向他表示愿意去打探。我跟着撤走的红种人的踪迹骑行,这样到了他们的营地附近。在试图潜近他们时我碰到了您,并因此不能实现我的计划了。但我弄清楚了红种人确实是针对着要塞的,我就急忙骑马回来。两小时前我到达了这里,并同上校商议必要的措施来迎击印第安人。可惜我们不知道他们进攻的时间。这时您出现了,于是我们在最后一点上也弄清楚了。我们知道必须在明天早上等着彭加人。”
“您打算怎么办?”
“有一百个红种人,对付他们不会很麻烦的。我们把他们都击毙。”
“那是人,先生。”我插嘴说。
“凶残的人,是的,”他回答说,“我对您听说得够多的,知道您即使在最大的危险中仍旧对这样的恶棍手下留情,我却有别的想法。如果您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就没有人能讲老铁手是个充满仁慈的人了。因为这帮家伙是由帕拉诺,这个背信弃义的,这个罪行累累的凶手率领的,我的战斧正要好好地教训他们。我要跟他算一笔账,一笔血账。”
“您说得对,”上校宣布说,“宽容在这里是不适宜的。”
“好,我不想反驳您,”我说,“但您不以为这样更好吗,等会儿再作决定,直到温内图说出他在这件事上的看法?”
“天哪!我差点儿把他忘了!您不是说,他在外面灌木丛的边上等着?”
“是的,我现在要去叫他,为了——”
“等等,”老枪手插进来,“还是让我去办吧!我太盼望与他重逢了。”
“我没意见,那我将待在这里。温内图露宿的地方,我也许不必详尽地向您描述,您也会找到的。”
“好的!”说着他就已经从钩子上拽下他的海狸皮帽子并向门外走去了。
当温内图来的时候,我们才吃了饭。随后我们讨论了如何才能最好地迎击红种人的细节。
为了尽可能容易地悄悄靠近他们,外岗应该被收进来,此外也要造成这样的印象,似乎驻军对临近的危险毫不知情。每个人除带刺刀的枪以外还应该得到一只左轮手枪和一把长弯猎刀。应该在第一次进攻时就这样招待敌人,使他们尽可能地受到削弱,不得不放弃他们的打算,并彻底地失去再干类似的暴虐行径的兴致。
主要的事情在于,我们不仅要迎接彭加人,而且要在第一次的混乱中冲进他们中间去。驻军中有十个人是骑兵,他们应该在第一阵的齐射之后上马并进行一次出击,红种人可是没有马悄悄地摸近前来的,这必定还会增加他们的混乱。
印第安人一般不在拂晓前进攻。虽然不能肯定他们这次会是一个例外,可是总还是要考虑到那种可能性。因此全体驻防部队从午夜起就已经在木栅栏后面严阵以待,手中握着卡宾枪。因为进攻几乎不会从河的那面发起,部队分布在其余三个面上。尽管如此也向河边派了一个岗哨,以防备任何袭击。
时间慢得折磨人,十五分钟看起来拉长到了一小时。我们的耐心受到考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发生。然而我们却清楚地知道,在那外面有一百个印第安人等着袭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