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部和编辑部在同一栋房子里。我在营业处买了几期报纸,然后让人帮我向编辑部通报。在此处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就在前一天威廉·奥勒特亲自送来了这首诗,请求报社尽快刊登。因为一开始主编有拒绝的意思,诗人便留下了十美元,要求自己的诗刊登在今天的期号上,并要求寄给他一份校样。他的举止很正派,人们对我这样讲述。可是他盯着别人看时显得心烦意乱,并一再强调说这首诗是他的呕心之作——无论是有天分的还是无天分的诗人和作家都惯常使用这种说法。因为要收校样,他留下了自己的住址。他住在新城区的一家以环境高雅和价格昂贵闻名的私人旅店中。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将自己乔装改扮得无法被人认出之后,就赶到了那家旅店。为了谨慎起见我随行叫了两名警察,他们就站旅店门前。
我对能成功地抓住要找的那个无赖和他的牺牲品相当自信。在斗志昂扬的情绪中我拉响了门铃,门铃上边的一块黄铜牌子上写着:为淑女们和绅士们提供一流的膳宿服务。显然我找对地方了。房子和企业是同一位女士的财产,门房打开门,问我有何贵干,并受托向夫人通报。我给了他一张拜访名片,当然不是以我的真名。我被领到会客室,在这儿不需要等夫人很长时间。
她是一位穿着考究、身材微胖的夫人,大约五十岁年纪。她卷曲的头发和指甲上一点轻微的颜色使她看上去有一点儿黑人血统。尽管如此她还是给人以气质高雅的印象,且礼貌周全地接待了我。
我向她介绍说自己是《德文报》娱乐版的主编,并给她看了相关的报纸,声称得跟那首诗的作者当面谈谈。诗大受欢迎,我想带给作者报酬并预约新诗。
她平静地听我说完,仔细地观察我,然后说:
“这么说奥勒特先生在您那儿发表了一首诗?多好啊!真遗憾我不懂德文,否则我会请您读给我听的。写得好吗?”
“好极了,夫人!我可以很荣幸地对您说,诗很受欢迎。”
“我很高兴。奥勒特先生给我的印象是一个优雅的男人,一位真正的绅士。可惜他很少说话,不与任何人来往。他仅出去过一次,肯定是在给您送诗的那一次。”
“真的?我跟他简短地聊了一会儿,得知他在这儿取钱。那他必定是经常出去的。”
“那就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或者他的秘书解决了这些生意上的事。”
“奥勒特先生有一个秘书?没有听他说起过。他一定是个收入不菲的人。”
“不错,他薪酬优渥,吃得最讲究。他的秘书克林顿先生负责管钱。”
“克林顿!啊,如果这位秘书叫克林顿,那我一定在俱乐部遇到过他。他来自纽约或者至少是从那边来的,是一位出色的旅伴。昨天中午我们见过面。”
“一定是的,”她插嘴说,“那时他出去了。”
“并且,”我继续说,“彼此很有好感,他还奉赠我他的照片,您看。”
我给她看吉布森的照片,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
“对,这是克林顿先生,”这位夫人扫了照片一眼后说,“可惜您不能很快再见到他了,也不能从奥勒特先生那里得到别的诗了,他们俩都动身走了。”
我吃了一惊,但是很快克制了自己。
“这真使我感到遗憾,他们一定是突然起的动身的念头吧?”
“自然。这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奥勒特先生从来没说过,因为没人愿意揭自己的伤疤,但他的秘书在我答应严守秘密的情况下告诉了我。因为想必您一定知道,我的客人一直给予我特殊的信任。”
“这我完全相信您,夫人。您高雅而亲切,这很自然。”我非常夸张地吹捧说。
“噢!别这样!”她受宠若惊地说,“这故事感动得我几乎落泪,我很为这不幸的人能成功地及时逃出来而高兴。”
“逃出来?这听起来倒像奥勒特先生被人追捕了?”
“就是这么回事。”
“啊!多么动人心弦!一个天分那么高且富有才智的诗人在被追捕!作为主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这不幸者的同行,我抑制不住自己想知道得更详细的渴望。报纸是有相当的力量的。也许我能在一篇文章中支持他一下。多么可惜,只有您得知了这个故事,但答应必须保守秘密!”
她的脸颊红了,抽出一条并不很干净的手帕,好在需要时立刻就拿在手里。
“保守秘密,先生,我感到现在不再有这份义务,因为两位先生动身走了。我知道,人们认为新闻业具有一种强大力量,如果您能帮助这可怜的诗人获得他的权利,我会为此高兴的。”
“我很乐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只是我必须了解一些详细的情况。”
“您会了解到的,”这位夫人急切地保证说,“因为我的内心命令我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您。因为这关乎一场虽然忠实但却不幸的爱情。”
“这我能想到,夫人,因为一场不幸的爱正是我所知的最巨大、最伤筋动骨、最强烈的痛苦。”我竭力宣称,虽然自己对爱情还一无所知。
“这句话说明您我的心灵多么相通,先生!您也感到过这种痛苦吗?”
“还没有过,夫人。”
“那您是一个幸福的人。我为它吃足了苦头,几乎失去生命。我母亲是一位黑白混血儿。我和一个法国种植园主的儿子订了婚。但因为未婚夫的父亲不愿任何肤色不同的人到他的家庭中去,我们的幸福被破坏了。我为这令人同情的诗人的遭遇叹息,因为他遇到了同我一样的不幸!”
“啊哈,奥勒特先生爱上了一个有色人?”
“是的,一位黑白混血姑娘。他父亲不同意此事并狡猾地得到了一份声明,在这份声明里姑娘作出书面保证,放弃自己与威廉·奥勒特结合的幸福。”
“一个多么狠心的父亲!”我看似愤怒地喊了出来,这让我得到了来自夫人那充满好感的目光。
这健谈的夫人将吉布森骗她的话牢牢铭记在心,可以肯定她也曾对他讲了自己从前的爱情故事,使得吉布森可以随时依此编个童话,来引起她的同情,并为他的突然离开作注解。获知这骗子现在自称克林顿,对我来说很重要。
“是的,一个真正心狠的父亲!”她赞同道,“威廉却依然能对情人保持忠诚,和她一起逃到这儿,将她安排在膳宿公寓里。”
“我不明白,他又因为什么离开了新奥尔良。”
“因为追踪他的人到了。”
“他父亲让人追踪他?”
“是的,让一个德国人,噢,这些德国人!据说他们是思想家的民族,但他们却不能爱人。那个卑鄙的德国人手里有一张逮捕令,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将这不幸的人一直追到了这儿。而且他是个私家侦探。他准备抓住威廉,并将他带回纽约。”
“克林顿先生曾向您描述过这个残忍的人吗?”我问道,急于想知道其他关于自身的通告。
“描述很详尽,因为完全能想到,那个野蛮人会发现奥勒特先生的住处并寻到我这儿来。但我会好好接待他的!我已经将要对他说的每句话打好了腹稿,他根本不能问出来奥勒特先生的去向。我只会指给他相反的方向。”
这个好女人就此开始描绘那“野蛮人”,并说出了他的名字。那正是我的名字,外形描述也对,尽管它掺杂了恭维的成分。
“我只等他来。”她继续说,“当仆人将您通报给我时,我已经认为是他来了。但所幸的是我弄错了。您并不是那个追踪者,那个会剥夺别人最甜蜜幸福的人,从您充满真诚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得出来,您会在您负责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好击倒那个德国人,保护那不幸被他追踪的人。”
“如果能这么做,我首先想要知道点事,威廉·奥勒特先生去了哪里,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写封信,但愿您知道他现在的居住地点?”
“他在哪里,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肯定的是,当您的信送达的时候他还在那儿。那个残忍的德国人会被我指引的方向发到西北去的。但我就会告诉您,威廉·奥勒特先生到德克萨斯去了。他计划逃到墨西哥去,在韦拉克鲁斯登陆。可惜港口没有能立刻起锚开航到那儿去的的船。危险逼进,十万火急,所以他只能乘坐立刻开往金塔纳的‘海豚’号。”
“您的所知确切吗?”
“再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奥勒特先生必须得抓紧时间。正好够时间将行李送上船。这件事是由我的勤杂工帮忙办理的,并看见他上了甲板。在那里他简短地和水手们聊了一会,获知‘海豚’号真的只到金塔纳去,但此前会在加尔维斯顿停泊。”
“奥勒特先生的秘书和未婚妻也一块儿走了吗?”
“肯定的。勤杂工当然没能看到未婚妻,因为一早已经避进女士舱去了。他也就没问起她,因为我的仆人人习惯于考虑周详。但很显然,威廉断不会留下自己的未婚妻,使她陷入险境,让那个德国人抓走。我其实很期待德国人能到我这儿来。因为那将会是一个多么扣人心弦的场面。首先我会尝试着去打动他的心,如果不能成功,我将把毫不留情的话语甩在他的脸上,让他在我的蔑视下缩成一团。”
这个女人在自己的臆想中激动了,仿佛奥勒特的事就是她的事情。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握起那小小的、肉乎乎的拳头示威般地对着门。
“好,来吧,来吧,你这个可恶的德国佬!我的目光会转透你,我的话会击垮你!”
我想要获得的信息已经足够,可以离开了,每一个处于此种情境的人都会这么做的,就让受骗者继续错着好了。但我却对自己说,告知她真相是我的义务。她不应再将一个流氓当成一个诚实的人,她也应该消除对德国人的偏见,在这点上我对我的祖国有责任。
“我不认为您将会有将目光和话向他甩过去的机会,从而击垮他。”我插话说。
“为什么?”
“因为这个德国人做这件事的动机也许和您想的不一样。而且您也不能成功将他打发到西北去。不如说他将会直接赶到金塔纳去,制服威廉跟他所谓的秘书!”
“他还不知道他们停留在哪呢!”
“噢,不,您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我?怎么可能!这我不会不知道!那是何时发生的呢?”
“就在刚才。请您允许我改变一点点我的外貌!”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摘下深色假发、络腮胡子和眼镜。这位夫人吃惊得连连后退。
“天啊!”她叫了起来,“您不是报社的人,而是那个德国人!你骗了我!”
“我也是情非得已,因为您已经先被他们骗了。黑白混血儿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编造的。他们滥用您的好心肠骗取您的信任。克林顿根本不是威廉的秘书,他真名叫吉布森,是一个危险的骗子,我无论如何都要使他不能继续为非作歹。”
这位夫人像要晕倒一样跌在沙发上。
“不,不!这不可能!那个风趣、亲切、了不起的人不可能是骗子。我不相信您。”
“夫人,您仔细听完我的话就会相信我的。请您听我说吧!”
我对她讲述了事情的真实情形并取得了效果,她对秘书迄今为止“风趣、亲切、了不起”的看法立时变成了强烈的厌恶。她意识到自己被卑鄙地利用了,甚至对我化装前来找她表示赞赏。
“这将会使我非常高兴,”我结束了讲述,“如果能从您这儿获悉,您已经不再将德国人视为野蛮人。一想到我的同胞被您误解,我就很难过。”
我们平和地说再见,我告诉守在旅店门前的那两个警察,事情圆满解决了。然后我将赏钱塞到他们手里,匆忙离去。
就目前而言,必须先找一条到金塔纳去的船,尽快赶到那里去。但是很不幸,能送我到金塔纳去的船几天后才会有。
经过努力,我终于找到了一条会在加尔维斯顿靠岸的快速帆船,它午后就将起锚。我可以乘它到加尔维斯顿,希望能在那里有尽快到金塔纳去的可能性。我迅速处理完事务,就上了船。
可惜我想在加尔维斯顿找到一艘去金塔纳的船的期望并为实现。而是有机会超过目的地,到马塔戈达。但有人向我保证说,我将很容易能从那里快速的回到金塔纳,这促使我乘了这艘船。结果表明,那人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