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行走中的言说:一个思想背包客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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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哲学断想(27)

82.不是所有的叶子都能等到那第一场雪

2012年12月11日晚上7点40分的光景,弟弟从北方来电话哭着说:“老娘不行了。”十五分钟前,弟弟才来过电话,怎么会这样呢?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是我无法熟悉的,那就是我永远无法习惯死亡。赶紧带上老婆往火车站赶,半夜的车站与机场都早早打烊,再也没有出发的列车,我们被时间无情地阻隔在千里之外,那就是伤心与绝望的距离。在车站熬过一宿之后,第二天赶上头班车在傍晚时分赶到家,那已是空空如也。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总是不停地唠叨、埋怨我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从此以后,天人两隔,此情此景,痛何如哉?

自父亲去世这七年来,母亲在我的张罗下先后做过三次手术(从喉部微创到喉全切),今年从十月份开始更是住了两次医院,都是二弟一家在陪护,我也是刚刚于11月28日从北方医院赶回,这才几天啊。也是在上周,妹妹突然请假回去看母亲,并领着母亲理了发,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想想这几年,老娘真是遭了不少的罪,无法说话,眼睛又看不清(青光眼手术后一只眼有微弱的视力,另一只眼失明),到喉癌晚期无法吃东西,脖子上的肿块压迫喘不上气,我们看得都痛苦。如果活着是这样遭罪,那么死亡并不值得恐惧。路上我朋友荣子君电话里安慰我说:“走的都是幸福的。”于此,深以为然。也希望老娘在天上再也不用这样痛苦了,快快乐乐地生活,那里没有恐惧,只有安详,并保佑我和弟弟妹妹们。其实这一天,我和弟弟妹妹们早已预料到迟早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匆忙,我们原以为会熬过这一年,可惜天不遂人愿啊。处理完后事那天,天上下起了今冬头一场大雪,恍然想到:经历岁月的风雨后,不是所有的叶子都能等到那第一场雪。人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呢?

母亲王淑芝,辽宁省台安县人氏,生于1938年,幼时,倭寇侵占家乡,及至童年,国共战争,炮火连天,兵荒马乱。高小以后,国内政治运动不断,她父亲那辈人辛苦积攒下的那点土地成为后来所有不幸的开端。我年少之时也曾经历那段荒谬年代的尾声。成年后,曾经很多次去想,母亲为何总是那般内向,心里时刻充满恐惧呢?随着阅历的增加,也渐渐能够猜到一些缘由。在无边恐惧如潮水般袭来的时候,无处躲藏,而躲避是寻常百姓拥有的唯一的无效选择。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动荡时代全身而退,总有一些人在劫难过后,内心伤痕累累,甚至一生都无法恢复。记得这些年母亲经常在我闲聊的时候打断我说话,总是告诉我祸从口出。她的前半生就是在这种来自各方面的恐惧与压力下长大的,心理岂能不恐惧?前几日,弟媳妇告诉我,母亲在喉切以后经常用纸和笔与人交流,当别人问起她是否有文化的时候,她总是断然否认,告诉别人她没有念过书,我在十月份医院陪床时也经历过这种事。其实,由于成分问题,母亲还是念过中专的,好像是内燃机方面的,在我年少时,记得母亲曾与父亲争论过汽车发动机问题,随着那场灾难的来临,母亲又回到老家,她很少跟我们提及这些,由于这些年的奔跑,也没有时间去追问,总认为还有时间,所以,很多细节我也是不甚了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也曾有过一次不屑,忘了什么缘由,只记得她说那时的高中生比现在的大学生还金贵,她的同学某某在高中时所有的课都得鸭子(2分),可人家还是上了大学。我知道母亲的一生是纠结的、矛盾的,无从化解。她一方面否认自己有文化,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计鼓励自己的孩子去读书,今天我能够想象到其中的苦涩。她没有工作,没有劳保(父亲去世后,低保每月200元钱还是有的),没有医保,一个健全社会里公民应该有的,她什么也没有,但她有我们哥几个,这就是她的全部财富。我曾对一个同事说,儿子就是老娘的社保基金。就个人而言,母亲所拥有的唯一财富就是善良,而当一个社会蜕变到把每个人内心的善良视作懦弱的时候,善良对于拥有者而言就已经毫无价值可言,因为我们都已经变成了心灵上的穷人。

母亲安息吧,虽然萤火虫在白天里是没有人可以看到它们的,但即便如此,它也是发光的。我会记得那些年无声的教诲:爱和温暖。我相信那些美好终归会在某一天英雄般地归来。也请相信,我在,家就还在,散不了!

(20121222)

83.我是那个一百年后的读者吗

刚开学那阵子到学校里的小书店闲逛,碰巧看到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1892~1941)的一本诗集《致一百年以后的你》,突然勾起20世纪90年代的记忆,记得那时曾读过茨维塔耶娃的一组散文,很是震撼,也由此记住了这个名字。今天再次看到她的名字,也就义无反顾地把这本诗集买下,好久不读诗了,断断续续地终于在昨天夜里把它看完,说实在的内心有些悲凉,这是她的宿命。

坦率地说,茨维塔耶娃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女人,同时也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可惜她的一生注定是要在暗夜里悄然熄灭的,那个时代无人能幸免,更遑论其他。抛开诗歌本身不谈,我个人感觉,茨维塔耶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即缺乏对未来的判断,在荒谬的时代这是要命的。课上也经常对学生们说,对于未来的判断不能单纯依赖于经验知识,更多地却是凭借智识知识(这与智慧有关,也是休谟的归纳问题的翻版)。要知道人是这个星球上唯一对未来有恐惧感的动物,如果缺少对于未来的感知,其命运自然就处于被动状态。当然我不是苛责茨维塔耶娃,只是对她悲剧的一生感到有些惋惜。诗歌和哲学一样,都属于屠龙之术,需要一个能够养育它的池子,它很脆弱,对于环境的要求是苛刻的,换句话说,它是高度敏感的。所以当茨维塔耶娃1939年6月18日带着儿子离开法国回到苏联,已经是一个非理性的选择,最悲剧的是她1941年8月8日离开莫斯科到小城叶拉布加,更是一个错误,至此她已经陷入绝境,弹尽粮绝,除非她是裁缝或者厨师。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8月31日上吊自杀。还好她留下了那些滚烫或者冰冷的文字,否则她真的在历史的视野中消失了。这是一个人的悲剧,也是一个时代的注脚:她用最后的气力表达了对肮脏年代的拒绝!昨天夜里,看完后连吸了两支香烟,自言自语道:我是她认为的那个一百年后的读者吗?这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因为绝望背后一定是深深的落寞与拒绝,包括时间。

今天我们活着,暗淡无光,忙忙碌碌。但是,诗歌或者哲学总会用它锋利的刃口擦洗掉岁月留在我们记忆中的点点锈斑,让暗淡的生活透露出一丝亮色,虽然微弱,但也会让沉睡的激情或者热血开始复苏。

(20130408)

84.永远站在通向未来的路上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以前每到这个日子总要写上几句话,说不出缘由,而如今这种情怀也越发的淡了,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某个角落,吸着香烟,在烟圈中忘掉那些堆积的疲惫与莫名的厌倦与伤感。曾记得对朋友说过一句话:“在最好的岁月里,我们错过了青春;当再次提起青春的时候,它们早已走远,我们擦肩而过,行色匆匆,慌不择路。”也许一百多年前,一些人曾与我们有过同感,而如今,吾谁与归?百年来,我们在思想上毫无进步可言。在鬓已星星然的今天,该丧失的也早已丧失。在坚硬或者顽固的现实面前,岁月习惯性地掩埋着岁月,路以路的方式仍然横亘在所有想象者的蓝图里,它的作用只剩下了观赏与凭吊,无路可走就是所有观赏中最冷艳的沉默秘密。

拾掇旧书,偶然看到2009年11月14日在书的扉页上留下的两行文字,已经记不得当初因何而写,现摘录下来:

我们是启蒙运动的孩子!永远站在通向未来的路上!

(20130504)

85.偶像崇拜是一种思想懒惰行为

崇拜与模仿都是一种智力懒惰行为,区别在于崇拜是思想懒惰导致的盲从,而模仿则是智力懒惰带来的主动跟随。这原本是人类进化中为解决大脑运算速度不足缺陷而采用的一种适应性生存模式,问题是这种模式具有搭便车的性质,所有人都不喜欢浪费脑力,搭便车的现象极具传染性,从而扼杀了原创者的创新热情(为了弥补损失,大规模奴役就有了潜在的可能性),这是人类作为一个种群面临的一种很糟糕的事情。恍然记得,俄国宗教哲学家弗兰克(1877~1950)曾说过一句很有味道的话:认识真理,真理使你们得到解放———从偶像崇拜者所无法避免的奴役中解放出来。而根据人类本性,任何一个没有领悟真理的人都会偶像崇拜。这个观点也印证了海德格尔的一个著名观点:真理的本质与存在者的自由有关。倒推一下:为了自由,也要主动逃离崇拜的陷阱!再推进一步,通过批判性的反思,我们可以避免陷入阿伦特所谓的“平庸的罪恶”的无意识状态。

(20130508)

86.马基雅维利的梦

夜里突然想起以前曾看过的一本书里有关于意大利政治学家马基雅维利(1469~1527)的段子,说的是马基雅维利临终前给朋友们讲述了一个他的梦,说他在梦里看到两拨人,一拨人破衣乱衫、邋遢、面带愁容,一打听才知道,这拨人道德高尚、受到祝福,正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另一拨人则服饰端庄,行为高贵、面容肃穆,他们在严肃地讨论政治问题,其中有很多先贤大哲,一打听才知道这拨人是被诅咒下地狱的人。马基雅维利说,他更愿意在地狱里与那些伟大的古代学者讨论政治问题,也不愿意待在天堂里,与那些饱受祝福的人煎熬相处。马基雅维利的梦很奇怪,他的选择也很奇怪。你会选择哪拨人呢?一提到马基雅维利,很多人会自然想到他那本邪恶之书《君主论》,其实,这正是马基雅维利的可爱之处:每个人都谴责《君主论》,而背地里却又如饥似渴地偷学秘笈。狮子和狐狸的品格哪一点不是玩政治的人的共有品格呢?至少从学术上看,马基雅维利解决了政治与伦理、目的与手段、专制与共和等问题,这些工作都是开创性的。也许我更感兴趣的话题是一个屌丝如何逆袭的问题。其实,在权力日益私有化的今天,屌丝逆袭从来都是神话。正如我昨天课后与同学们聊过的话题:少数人是优势累积,而大多数人则是劣势累积效应。马基雅维利来自小业主之家,终生勤奋努力,希望通过自己的才华能够在政府中谋求或者捍卫一个公务员的职位而已,可惜,对于屌丝来说,这点梦想也是很难实现的。这本小册子原本是在佛罗伦萨城被美蒂奇家族复辟后,马基雅维利为了谋得一个公务员的职位而向最高统治者献策,以此给自己写的一份另类求职申论而已,可惜,那个美蒂奇的统治者洛伦佐根本没有理睬这份努力,结果马基雅维利只有在死后才能享受来自正反两方阵营的长久褒贬与膜拜。历史的吊诡之处往往在于:屌丝的逆袭经常是在身后实现的。既然如此,天堂和地狱的选择还重要吗?这是很令人沮丧的两难处境。

(20130526)

87.有一种人

今天下午突然收到一个学生的短信,很感慨,却不知如何回复,就那样停留在那里。恍然记起今天是父亲节,父亲去世已经八年了,我和父亲连一张合影都没有,如今已然觉得父亲的形象在记忆中有些模糊了,一想到这些内心很痛。午后看书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梦,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我很少做梦,不知何意。父亲去世那年,我38岁,即将再次上班挣钱,可惜来不及了。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父亲就没有了,这是很让人懊悔的事情。记得凡·高曾说:“我永远无法习惯死亡!”我也是如此。学哲学的人有自己对死亡的理解,我只是遗憾在死亡之前应该有一个补偿的机会。我能猜到父亲对我的期望:带领全家继续走下去,别掉队。其实这些年我一直这样做着,尽管做得不是很如意,但也努力着,希望父亲别责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