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行走中的言说:一个思想背包客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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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哲学断想(28)

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性格耿直,为人诚恳,也乐于助人。不论遭受多大的不公,他都不说,一个人默默地吸烟,如今我真的能理解那种巨大压力下的沉默了。记得1980年,单位因父亲车修得好,答应奖给父亲一张买自行车的票,可惜最后,领导变卦了,父亲很失望,我们也很失望。后来父亲开始了一项伟大的工程:每月从工资中省下点钱,按计划购买自行车配件,一点点地组装起一辆非常漂亮、好用的28自行车,那辆车子一直骑到90年代中期,弟弟上班后给搞丢了。时至今日,我丢了很多辆自行车,但还是会想起那辆伟大的自行车———那是父亲的作品。父亲一生帮过很多人,却很少求人。记忆中,两次对他来说很关键的时刻,他张口了,但是那些人不肯帮他,其实就是一句话或者盖一个章的问题,可惜那些人没有意愿兑现一点友谊的回报,父亲虽然从来没有说起这些,但我知道父亲内心的落寞。父亲晚年的时候越来越沉默,有时一天也难得说上一句话,那时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妹妹带孩子。你让一个善良的人如何放弃善良?与小孩子在一起是最快乐的事情。

我也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但我相信爱和善良,这些也许就是我性格中秉承了父亲的很多优缺点的结果。如果有来生,希望能够像从前那样,与父亲坐在树下喝点小酒,吸支香烟,胡乱聊点闲天,吹吹牛,我知道,他喜欢听我说那些很遥远的话。在中国,做父亲不容易。祝福天下所有曾经努力但始终无法伟大的父亲们,包括我!

(20130617)

88.那路是旷野

昨天夜里很晚了,收到一个学生的来信,还是很感慨,我每年都会收到不少来自同学们的信,很多时候是不回复的,因为,该说的早已说过,此刻无话可说。《圣经》上说:“如果种子不死。”其实我了解这些秘密,只要春天我们曾在大地上行走,那么秋天我们只需像老人般坐在田园里,看春华秋实。记得吴文英好像有句词是这样说的:“一丝柳一寸柔情。”也罢,正如风从山谷吹过,只有树知道,遗漏的就是记忆,然后就是春风又绿江南岸。像家乡又像异乡,只是生活早已被连根拔起!《圣经》上说:“起来,向南走,那路是旷野。”我很喜欢这个简单句式,它直接指涉了行动、意向与希望。如果一个庸常的生活也能演绎得如此干净利落,手起刀落,那该是何等快意。下面是给那位同学的回复:

小X,你好!

看到同学们的来信,我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一个觉醒的人再也不会重新喜欢黑暗的。这恰恰是这个国家最后一点希望之光,对此我与诸君同感,因为我们的不放弃,我们尽到自己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那么我们就用自己的方式改变了世界。谁又能说这些微小的改变不会扩散开来呢?一个体面的、有尊严的社会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从这些微小的努力中破土而出,虽然我们可能看到或看不到意想中的结果,但那又有什么呢?毕竟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因为身后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还是希望他们的未来能够生活在文明的社会里。认识大家是我的荣幸,也祝在今后的日子里别放弃读书,因为只有内心的强大,才会生发出辽远的希望,而那是我们活得像一个人的基本内在保证!先聊这么多!

祝夏安!

20130708夜于南方

备注:由于没有征得这位同学的同意,无法把他的信贴出来,这样也好,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就此别过。就让那些微弱的祝福随着道路延伸吧!在路的尽头,我们总会相逢,以邂逅的形式!

89.向北岛致敬

前天夜里到校园里的小书店闲逛,挑了几本哲学类的书,无意间看到北岛的诗集《结局或开始》,竟然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买下。从最初读北岛的文字到如今已经整整三十年过去了,内心里仍然很喜欢他的文字,其实那已经不是文字的问题,而是一段历史,我们这代人的被尘土掩埋的历史。在那些无聊的年月里,我曾经尝试过写诗,可惜后来发觉自己不是那块料,只好作罢,好在经由诗歌也认识了一些很不错的诗人朋友,虽然这些年忙于生计已经很少联络了,但内心里还是惦念着。

诗人北岛(1949~),原名赵振开,估计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他的原名,如今他已进入老年人的行列,在时间的杀猪刀面前,英雄也会变老的。在那个青春初显的年代里,是北岛第一个喊出:“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这个句型很有力,它唤醒了那个年月里正处于迷茫中的我们。我们不再轻易相信,只是为了不愿意再被轻易欺骗。从这个意义上说,北岛是那个时代的先知。虽然至今我也没有见过北岛,但我仍认为北岛的存在让优美的汉语言不会因为郭沫若等人的垃圾文字而被彻底蔑视,他让汉语言在丑恶的时代里仍然展现出高贵的审美品质和巨大的道德勇气。这些都是我们这个族群共有的财富。而且,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汉语言也是可以写出最伟大的作品的。

北岛这本诗集的名字起得很奇怪,按照一般人的思维习惯,应该先写开始最后才是结束,这种倒错的语词安排,很有一些悲凉的气息,如果结局已定,那么努力还有意义吗?在这样的逻辑链条上,开始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其实我不喜欢结局已定的安排,对于宿命论我有一种本能的抵抗,因为它堵住了所有草根的最后的希望之门。记得周星驰在电影《大话西游》中有一句经典台词:“我猜到了开始,却没有猜到结局。”相比较而言,这是可以接受的,因为它暗含了一切皆有可能的希望。对于这本诗集的安排,我个人认为是北岛对自己一生诗歌作品的总结。

人到中年,我愿意把一些看似不合拍的因素加入到信仰里,那就是希望!年底的时候,看看能否从学校或其他地方找到一点钱,出一本集子,让走了很久的心灵安静下来,然后就是看书,上课,吃饭,睡觉。想想,人生无他,所有的包装在时光的磨洗下,终将回归本色。那些庸常的日子,无非风雨之声或读书之声,在这个世道艰难的年月里,免费的东西剩下的也只有那云卷云舒了。也罢!用北岛的一句诗结束这则笔记:把酒临风,你和中国一起老去(北岛《青灯》)。

祝福北岛!

(20130803)

90.记忆的伤口

酷热难当,白天根本无法出门,也只好昼伏夜出了。夜里到外面的小店买香烟,路过一家小酒馆,也是经常与学生们去的一家小店,就进去喝一杯,结账时,大厨突然问道:“怎么好久没有看见你和老娘一起出来了?”突然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很痛。然后告诉那位兄弟,老娘没了。

恍然记得四月间的时候,也是在这条路上有一家药店,当时进去买千柏鼻炎片,结账时,那个年岁大一点的阿姨突然问道:“怎么好久不见你母亲过来买药了,她总是来这里给我们写要买的药名。”然后我们一起感慨一番。在我住的小区,有一家小超市,那也是母亲活着时常去的地方,上个月去那里买烟,店家也是问起老娘的情况。这些都是母亲曾经的生活轨迹。可惜,今天这一切都成了记忆,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慢慢结痂。记得看过龙应台的一句话:记录一下身边老年人的历史,你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大意如此,原话记不住了),说得太对了,如今,也只能在记忆中去搜寻这些碎片,来拼凑那张已然破碎的图片。离开长沙那年,学生用车把我们送到车站,然后与母亲一起踏上了未知的征程,一切恍如昨日。2009年10月的时候,母亲最后一次做手术前,领她去杭州,我是做了最坏打算的,这辈子别遗憾。在老友唐博士的细致安排下,在他们学校的招待所,我能感觉到母亲如孩子般的兴奋,今天想来,我也很高兴,我愿意相信天堂的传说。

人只有到了中年,才能品味出一些看似庸常生活背后的秘密和结构。正如李宗盛老兄在歌中唱到的那样:“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凌乱中想到几句话:让伤口荒芜,让时间像一班晚点的列车,我们就在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地方等候,或者晾晒记忆,以此去阻击身后那些掩杀而来的遗忘大军!

(20130809)

91.天凉好个秋

此刻在北方,旅馆突然停电,手里的活又要停下,无悲无喜,一切都是劫数。利用电脑里余下的电,赶紧写下两行文字,给这下落不明的人生留下个注脚。买几本闲书,吸几支香烟,人生终将是向死而生的存在,其实这句话蛮乐观的,到底存在不存在根本就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虚假念想(幻想)。被遮蔽的存在总是以虚拟的存在证明在场。没有人愿意体味缺席的滋味,总要装作在场,然后在虚空里呐喊,其实久了也就习惯了。以在场的缺席者的身份出席庆典,这是人生中比较荒诞的脚本。所有的时间都将过去,所有曾经深埋的故事也终将走向前台,只是换了观众而已。女作家十二曾有文字说:“不畏将来,不念过去。”对于前者我同意,对于后者我不同意。忘记过去不是背板,而是重复,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过去的残根上孕育了未来的嫩芽,在春风下一切又开始复苏,这一点唐朝的老白看到了。我们只是不知道春天里会看到什么,或者根本就没有春天,一切只是一个长久的念想而已,此刻,我愿意在熟悉的地方无聊地吸烟与傻笑,虽然没有内容,但却很真实。

(20130831)

92.为什么要学一点哲学———答一位陌生朋友

为什么要学哲学,这是一个我说过很多遍的老话题了,前些日子又有朋友问起,借这个机会换一个说法再聊几句,这也是哲学工作者的必要的哲普工作。抛开那些老套的说法,仅就个人而言,我认为每个人所具有的能量是一个定数(不同的人之间有些差异),那么这些能量如何安排呢?这是一个经常被人忽视的问题。在我看来,抛开专业工作者的学术旨趣外,哲学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寻常大众的能量释放提供一种有效与有意义的路径,否则学哲学干什么?又不能换来一杯啤酒。

哲学为我们认识世界和自我提供一套概念框架。换言之,你有什么样的概念框架,你就有什么样的世界和人生。没有理论也就没有世界,这是哲学在20世纪50年代取得的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汉森,《观察渗透理论》,1958),这也是动物世界与人类世界的主要区别所在。一套好的哲学框架会把人的能量引向一个追寻美德的路径,从而型塑一个有意义的人生与构建一个好的城邦。能量释放的方向有了,接着就是你如何释放的问题,无非三种情况:某点处集中释放、持续释放与间断释放。如果我们的假定没有错的话,即一个人一生中能量恒定,那么如何释放完全就是个人偏好问题了。最耀眼的当然是集中释放(绽放总是很有吸引力),中国的老庄哲学则讲究顺其自然,持续释放,我倒是认为,人到中年以后可以追求这种境界。大多人生则是间断起伏的,总体趋势是衰减的间断性释放。如何释放毕竟是第二位的,关键是往哪里释放,这是衡量一套哲学体系优劣的主要标准。任何哲学学说必须是通过竞争获得认同的,没有任何哲学学说天生具有垄断权力,可以自命为绝对真理。一旦如此,那肯定是最糟糕的哲学。

如果一套哲学体系本身是存在问题的,那么它的危害也就是非常巨大的。因为,它为整个人群提供了错误的能量释放路径,从而导致群体思维方式的扭曲以及巨大的社会能量的浪费。我小的时候流行去解放世界上五分之三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们的宏大乌托邦谎言,今天看来纯粹是胡扯。但不可避免的是很多人受此观念的影响,而浪费了宝贵的人生能量,及至今天大呼上当,并惋惜那些已逝去的青春。如今,我们的哲学框架又走向了庸俗的唯物主义陷阱,片面物质化时代的境况之折射就是我们今天遭遇的精神世界的混乱与荒芜。

哲学必须指明我们生活的意义、目的和真理,并以此廓清存在者被遮蔽的路途或者天命,让存在从遮蔽中绽放出来,这是某年我在中南大学某届研究生毕业典礼上说过的话,如今我仍然这样认为。

(2013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