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非常简朴、有点原始的居住区,我们找到了一间相当舒适的房子,可用于做孩子们的住房,它旁边是一座小巧的清真寺。我们架起了一顶大帐篷作为自己的卧室,把已经在那里架好的几个柯尔克孜毡房做了厨房和仆人们的住房。豪格伯格夫妇则选了山谷那一边的一座小房子作为他们的住房,这座房子有一个卧室和一间外屋,离我们住的地方步行要走上大约五分钟。我们马上行动起来,把这些房屋、帐篷、毡房彻底打扫了一番,保证在所有的角落里连一个蝎子也找不到。接着,我们打开行李,铺上地毯,摆好宿营所需要的其他家具和物品,使住的地方尽可能舒适一些。
但是,过了一夜,我们自己的帐篷卧室四面漏风,在夜间,八面来风冷得让人受不了。于是第二天我们征得柯尔克孜人的同意之后,就在清真寺前墙上架起了一大块厚厚的柯尔克孜人毡子,搞成了一个毡房,把它当成我们睡觉的地方。这个毡房的地点很神圣,在宿营的那些日子里,我们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很平静。
虽然我们是这里的柯尔克孜人见到的第一批欧洲人,但他们对我们很友好,而且很乐于帮助我们。他们从羊群里挑出羊卖给我们,并给我们带来了他们用猎鹰捕获的各种猎物,有漂亮的红腿小鹧鸪,柯尔克孜人称为开克-里克斯,还有野兔、乌拉(一种像苏格兰雷鸟的鸟)、野山羊、牦牛、羚羊的肉。在喀什噶尔时,我们成天吃的是羊肉和瘦小的鸡,已经吃厌了,这一次有这么多东西换换口味,当然是很受我们欢迎的。每一周我们都派人到乌帕尔去买鸡蛋、面粉、大米、土豆和蔬菜,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当然,这里的柯尔克孜人对我们几个欧洲女人非常好奇,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样怪的人。说不定他们现在还记得一些外国人到这个山谷里居住的那个夏天的情景!
柯尔克孜人是游牧民族,地理环境对他们的生活状况有着很大的影响,很难再找到另外一个比柯尔克孜人的生活状况受地理环境影响更大一些的例子了。他们过着一种本质上非常简单的生活,又不需要外来的产品,事实上他们放牧的牲畜为他们提供了必需的食物、衣物、甚至住宿条件,唯一的例外是他们得从山中获得木料。
他们穿着羊皮做成的衣服;他们的毡房是由放牧的牲畜产的毛擀成的厚毛毡盖起来的,搭毡房用的木条是由生牛皮条捆绑在一起的;连拴毡子用的绳子也是用畜毛做成的,连生火做饭取暖用的燃料也是牲畜的粪便。
柯尔克孜人的主要食品是羊肉,他们还用不同的方法食用羊肉。他们的绵羊品种是大尾羊,肥硕的羊尾几乎拖到了地面上,羊尾包着一大块坚实的脂肪。
柯尔克孜人食用新鲜的牛奶和奶油。他们还用牛奶做成一种微酸的奶酪。做奶酪的方法是把牛奶放在一个容器内不动它们,直至凝结在一起。柯尔克孜人喝的“库卡什”是马奶。马奶倒在羊皮口袋里,让它在那里发酵,发酵的马奶很好喝,特别是当你上路旅行时,这是一种极好的饮料,能使你恢复体力,但是喝多了无疑会使人兴奋、头重脚轻。把小羊皮的腿和脖子部分扎起来就是一个极好的罐子,罐子口就是羊皮上的脖子口。
衡量一个柯尔克孜男人的财富,不是看他有多少钱,而是看他拥有多少牲畜。男人们买东西时使用牲畜,就像使用钱一样,每个男人用牲畜买回妻子。一般一个穷人用五到十只羊就可买回一个妻子,用多少匹马和多少峰骆驼,则要依姑娘的年龄和美貌而定。女人的嫁妆也是牲畜,再加上一些珠宝首饰。
柯尔克孜人的脸盘宽平,颧骨突出,长着杏眼。这些特征显示出他们属于蒙古人种。男人们脸上一般很少或没有胡须。由于长期的户外生活,也由于暴露在阳光和风雨之下,男人们和女人们面容颜色透红鲜亮,皮肤被气候侵蚀得很厉害。
柯尔克孜的女人虽然是穆斯林,但是却非常自由,不戴面纱就可以四处走动。女人们的服饰和平原地区一般妇女的服饰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但是她们的头饰却极为特殊。头饰用白色细布一圈一圈地围起来,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蚕茧,非常壮观。有些妇女的头饰完全是纯白色的,上面嵌着银饰物,绣花边饰一直飘到耳边和肩部;有些妇女的头饰是由淡色的细布做成的,周边镶有绣花边饰。妇女们的这些像蚕茧形状一样的头饰因部落不同而互异。
柯尔克孜妇女在转场时要穿上她们的全套服饰。她们的全套服饰五颜六色,非常漂亮,上面缀有用珊瑚和银子做成的项链。她们的发辫上镶满了各种银饰物,显得很重,手指上还戴着银戒指。
自然,由于柯尔克孜人过着户外游牧生活,他们的妇女不可能与世隔绝,所以这些妇女独立性很强,沉静自若。
柯尔克孜男人常年离家放牧牲畜,他们常常驱赶着牲畜漫游在山间丘陵,或漫游到高山去,由于他们游牧距离很长,或是要在庄稼地里劳动,所以柯尔克孜人的妇女们就承担起了照管住宿营地的责任。营地里的一切都由妇女来完成,诸如挤牛奶、喂养幼畜、哺育孩子、制作衣服等。转场时搭拆毡房也是她们的活。这时候男人们只是袖手站在一旁,看着妇女们做这些事。妇女们还要擀毡、绣东西、编织各种各样的绳子和其他装饰毡房用的小物件。
一般来说,柯尔克孜人的家庭规模似乎都不大。由于高山地区冬季寒冷,条件恶劣,再加上普遍存在着的忽视对生病孩子的照料和医治,因而婴儿死亡率很高,所以能够活下来的往往是那些身体最强壮的人。他们长大成人,无论男女都耐劳强悍。
柯尔克孜妇女骑马和骆驼的本领高强,不在男人之下。我们常常看到,妇女骑马或骆驼出没于最陡峭、最难行的山路上。她们怀抱婴儿,身后往往还背着一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她们骑乘的马匹步伐稳健,像羚羊一样非常敏捷,走过卵石滩,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上上上下下(这些小道看上去就像楼梯一样),甚至在冰面上,这些马也会小心地选择道路,一步不乱,稳稳当当。我自己也曾常常骑马走过那些步行根本走不过去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用不着试图拉缰绳给马指路,而只须完全信任它自己选择的道路就行了。我想,这里的马匹能做到这些,也是由于环境因素和从小被训练的结果。但是在那些文明国度中,马在柏油铺成的公路路面上却很难走稳当,这一点确实令我感到迷惑不解。
柯尔克孜人家中使用的器具,除了那些铁锅和放在火中煮茶用的花瓶形状的铜壶外,都是木质的。平常他们就用这些木质碗盘吃饭喝茶。但是为了招待客人,他们也备有一些瓷碗,平时他们把这些瓷碗极为小心地放在圆形木刻箱子里,这些箱子的制作很精巧,每只碗都有固定的位置,大小刚好。
有一天,我们看到一位妇女正用柯尔克孜式奶瓶给一个婴儿喂奶。奶瓶的样式使我们大为惊异,这是一个用小羊羔皮做成的奶瓶,里面装满了山羊奶,羊羔皮的脖颈部放进婴儿的口中。喂婴儿的那位母亲——她更有可能是一位亲戚,因为极有可能这个婴儿的母亲不在世了——从羊皮袋子中一点一点地挤出山羊奶,一滴一滴地喂进孩子的口中。
柯尔克孜人搭毡房先搭起一个圆型的架子,再在这个格子上固定上一些稍微弯曲的木杆,然后在毡房上端固定上一个木制的圆圈,这个圆圈起着天窗和出口的作用,毡房内生火冒出的烟就从这个天窗出口中冒出去。再在这个由木杆搭成的架子上盖上厚厚的毡子,然后用绳子固定死,到了晚上,天窗上也用一块毡子遮住。毡房一侧有一个门,也被毡子做的门帘挡住。他们一般都用很重的石头把毡房边压住,以防山谷里突然到来的旋风把毡房卷走。
有一次,我们在旅途中应邀在一座柯尔克孜毡房中吃饭。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把所有的毡子都卷跑了,我们周围只剩了一个木框架。还有一座毡房,由于搭它的时候人们太粗心,没有搭结实,半夜里被一阵狂风吹垮了,毡房里住着一个女人,人们发现她被垮下来的毡房压死了。她的头从天窗中戳了出来。
我们走进柯尔克孜族人的毡房,看到毡房中间的地面上生着一堆火。左边是地毯,供人们坐在那里,还有一摞色彩艳丽的被子和靠垫,这是一家人晚上睡觉用的,另外还有几个形状和颜色非常奇特的箱子。这一家的值钱东西都被锁在这些箱子里,而钥匙就藏在女主人一根长辫子的发梢中。在毡房内的右侧,有一块用色彩鲜艳的毛线织成的帘子,起着屏风作用。它后面放着食物和做饭用具,是这一家人贮藏食品的地方。
毡房有大有小,有些毡房的直径有十五英尺长,其他的要小一些。毡房宽敞,住在里面让人感到非常舒适。除了那些由弯曲的木杆与毡房架子相连接的地方,以及那些在架子上钉有木钉用来挂东西的地方,人在里面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直起身子。
我们度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邀请了居住在波斯坦铁列克山谷的所有柯尔克孜人来赴宴。男人们欣然接受了邀请,但是他们告诉我们女人们来不了,说是她们得待在家中照料房子,还要驱赶那些来偷吃羊的狼!
在我们离开波斯坦铁列克的前一天,有一百一十个柯尔克孜男子和男孩子早早就赶到我们住的地方来准备宴席。他们骑着马、骆驼、牦牛,甚至把牛从山上赶来,他们一到,就把牲畜撒开,让它们在山谷里专心吃草。立刻,马的嘶鸣声、牛的哞哞声,再加上骆驼们那种低沉的吼声,在山谷里交织成了一曲大合唱。
我们从柯尔克孜人那里买了五只羊,又派人到乌帕尔买了一麻袋大米、一麻袋黄萝卜,还买了一麻袋馕、两大篮子杏子。我们请来的客人自己动手准备饭食。他们在大石头之间生了火,把几口大铁锅架在大石头上。宴会上的饭菜有煮羊肉、抓饭、杏子和茶。这些柯尔克孜人的吃相可真了不起!我从来没见过其他人像他们这样吃饭:他们用手把羊肉撕碎,对坐在旁边的人表示特别友好的感情时,会把一块好吃的肉塞进对方的口中。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了,他们还在那里啃骨头,因为他们的观念是不应该丢弃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
宴会结束后,他们为了消化一下,提出来要为我们表演叼羊。叼羊是柯尔克孜人最重要的体育活动,参加的人都骑在马上,抢夺一只死的羊羔或小牛犊。一个人把羊羔横在腿上策马飞奔而去,把羊羔扔在一个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其他人骑着马在后面追赶他,待追上时就在马背上开始抢夺那只羊羔,抢到羊羔的人会得到一块鲜艳的布或绸子,他把这一块布或绸子绑在自己的腰带上,表示这一轮他赢了,然后又策马飞快地离开,把羊抛在另一个地方,别人又飞奔而来抢夺它。争夺一开始,所有的参加者用嘴咬住鞭子或缰绳,以便腾开手来争夺,我们坐在一间小房子的屋顶上,既避免受到撞伤又能看清在我们周围所进行的一切。叼羊令人激动,很有刺激性,让人担心会不会有哪个人或哪匹马被撞死。有个别人受伤,豪格伯格先生只得担当起急救的任务。但是,受伤的人数之少使我们大为吃惊。那些马一进入叼羊抢夺战就来了精神,奔跑得相当快,它们似乎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在山谷中却很凉爽,十分宜人。但是到了平原地带,炎炎烈日就烤得让人受不了。我们缓缓地向前行进,天气越来越热。多少次我们回首那小小的绿茵遍地的山谷,在群山裸露的陡峭岩峰中,波斯坦铁列克山谷就像一颗绿宝石镶嵌在裸岩之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山谷变得越来越小了,后来我们再回首,什么都看不到了。留在我们心田的,只有在柯尔克孜人中度过的这段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