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孩子之前,我丈夫外出公干,我常常和他一起去旅行;在喀什噶尔待上一段时间,生活就会特别单调乏味,所以我们非常喜欢外出旅行。但是,当我们有了孩子,就感到带着孩子外出是件很累人的事,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和孩子们待在喀什噶尔。因为不论怎样,在这里我们能够尽可能地为孩子们提供舒服的生活环境和条件。然而,即使这样,我们也常常渴望着能外出换换环境。有一年夏天,喀什噶尔城里酷热难熬,我们决定在山中找一个地方住上几天。经过多方打听,人们告诉我们有一个小山谷很美丽,山谷名字是波斯坦铁列克,那里有草地,也有河流,还有一些房子,或是说在山上有些毡房;从喀什噶尔城到帕米尔高原只有三天的路程,所以我们就决定到那里去,在柯尔克孜人中野营,度几天假。
豪格伯格先生和夫人也愿意和我们一道去旅行,他们在此之前回瑞典时把孩子留在了那里。于是,我们就开始安排这趟旅行,忙碌了好几天才做好出发的准备。
在动身前的整个一夜,我们把所有要带的东西都捆好包好,以便能早点出发,赶在第二天最热之前走完当天的路。那天夜里,我们几乎没睡什么觉,原因是又热又闷。第二天清晨四点,我们就起床了,却发现天空阴沉沉的,还不时地传来阵阵雷声。
事先我们雇好了八辆汉族人的大马车,每辆马车由四匹马拉着——一匹驾辕,三匹在前。出发前,八辆马车已经套好,一字排开停在院子里。但是,尽管我们极力想早点按时上路,但却一直耽搁到了八点半,已经热气逼人了,这些车夫们一直在院子里争吵,争吵的内容是他们的车拉多少人,多少东西,当然每个人都想拉得越少越好。他们互相吼叫着,打着各种各样的手势,这一切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直到加法尔·巴依(加法尔·阿里的继承者)出来排解,事情才得到解决。终于这些马车开始动弹了,出了大门。我、两个孩子(艾瑞克那时三岁,希尔薇娅六个月)和保姆乘我们自己的俄式小马车,豪格伯格夫人坐在一辆中国式小马车里,男人们则都骑马前进。我们的队伍中还有领事馆的印度籍和中国籍秘书以及他们的仆人。我们这一行人和马车加上马车拉着的锅碗瓢勺、帐篷、铺盖被褥等等,看上去就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队。
出发不久,就遇上了一阵令人可怕的暴雨。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扑了下来,地面立刻变得泥泞难行,马匹不断地打滑,很难站稳。附近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尽管我们被雨淋得浑身都湿透了,还是冒雨继续前进。我们把孩子们用大衣和毯子裹了起来,紧紧地把他们抱在怀中,他们却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暴风雨慢慢地减弱了,我们也到达了一个小村子,在那里的马车店里找到了一处避雨的地方。我们一行人都挤进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一个好心的女人给我们端来了热茶。茶有一股干草味,但是这个女人端茶上来的时候却笑容满面,表示欢迎我们。我们被雨淋透,身体发冷,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房子虽然又脏又小,却使我们感到那样的温暖舒服,因为它毕竟是干燥的,能遮风挡雨;端上来的这杯茶,在其他时候我们绝不会喝,但现在却是那样令人心情高兴,因为端来茶的人真诚友好,笑容满面。
很快,风暴停了,我们又出发了。马车沿着乡下小道前进着。终于,我们来到了喀什噶尔绿洲的边缘,一位毛拉在他的外观气派、里面铺设华丽的宅邸里早已准备好了几间供我们休息的屋子。喀什噶尔人极其慷慨好客,他们为了招待欧洲旅行者,心甘情愿使自己忍受种种不方便。
毛拉在大院子里迎接我们,然后把我们引进了他的客厅。看上去客厅就像一个用柱子装饰起来的大厅,有一段走廊直通大厅中央,走廊的两侧是凉台,上面铺着当地产的漂亮的地毯,地毯上放着靠垫和枕头,客人们靠着它们坐着很舒服。我们一坐下,就有人端上了茶,各式各样的小食品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享用着,一直吃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这些夫人们和孩子们睡在这个像宫殿似的屋子里,绅士们睡在里面的一间。
与当地的房子一样,这所房子里也只由一个天窗提供光亮和空气,当天晚上,雷暴又袭来了,大雨从天窗里哗哗地扑了进来,但是我们睡得很安详,因为这座房子很干净,况且也不像当地大多数人的房子,平常总有那么多不受欢迎的“客人”——跳蚤。在几年前的一次旅行中,我和丈夫就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另一座房子里,我这里一点也不夸大事实,那天夜里,我们无法入睡,因为跳蚤太多了:数不清的跳蚤在房子里跳来跳去,弄出一阵又一阵的声响。这些小东西在我们身上钻来钻去,吵吵闹闹。这里跳蚤多的原因是地面干燥,很适合它们繁殖。所以,要想使房子能住人,你得花极大的力气把这些小东西赶出去。在我们的家里,有时我们在花园中散步时跳蚤都会扑到身上来,唯一能消灭这些小东西的方法是把驱虫粉处处撒遍。
就在我写这些令人讨厌的小东西时,我想起了一位年老的夫人。听到我告诉她我们要到喀什噶尔去的消息,她惊叫了起来:
“别去,亲爱的,只要想想那些跳蚤们就够了!”我丈夫对此平静地回答说:“要是所有的不列颠人都只想那些跳蚤,我们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大英帝国?”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出发了,这一段路要走过一片沙漠。到午饭时,我们走到了沙漠边的一个村子,一大群人围在村头迎接我们,他们在一棵大树树荫下,摆上了各种各样的茶点。乌帕尔的穆斯林行政长官喀孜派人请我们去做客。但是我们不能在这个村子里过夜,因为我们想在这一天多赶点路,明天的路程就会短一些,我们告诉这位官员,我们会极其高兴地拜访他。我们到他家以后,发现他住的房子很大,还有一座花园,房子风格仍是喀什噶尔当地特有的,但窗户上镶着玻璃,这是一大改进。
这位喀孜是一位风度优雅、受过良好教育的穆斯林绅士,他身体修长,面貌清雅,长着长长的白胡子。他头戴一条缠得很得体的头巾,一尘不染,显得极有尊严。我们到达他的房子时,他步出房子来到门道里迎接我们,彬彬有礼地把我们让进客厅。我们坐定以后,他亲自为我们上了茶点。当地习惯是由主人亲自招待他的客人。受到这样一位老人的亲自招待,我们不能不感到这是一种荣耀。
因为我们的帐篷要在前面的宿营地搭起来,这需几个小时,所以我们就让孩子们去睡觉,自己则在这位喀孜凉爽的走廊里好好休息了一阵。我丈夫和主人则进行了一次长谈。
就在我们要告辞的时候,喀孜坚持要留我们吃晚饭,我们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因为我也想亲自见识在这样一座优美舒适的房子里,主人是怎样为客人们端上一顿当地的美味佳肴的。我们用碗喝了汤,吃了咖喱饭,还有一大盘抓饭。抓饭是油炸的鸡肉(大半混在羊油中)焖熟的,这种饭里还有葡萄干、梅干、枣和阿月浑子。这是一种十分可口、很香的饭,它用的羊油是新鲜的。我过去曾用有哈喇味的羊油做过抓饭,那种味道就别提了,太难吃了。端上来的还有三种不同形状的馕,其中一种像小面包,圆形,中间有一个窝,有一种平圆形的馕,很大,直径大概有十五英寸长,摊开很薄,而且吃起来很脆。这两种馕都是用面粉做的,里面麸皮很多,有时上面还撒有切得很碎的洋葱,而且在那种薄脆的馕上还撒了芝麻,味道确实不错。第三种馕是用玉米粉做的,刚烤出来的这种馕虽然有点酸,味道可是好极了。当地的穷苦人家经常吃这种馕,因为这种馕很经饱,而且不易碎。
普通人家的主食就是馕和茶,在我们看来,吃这种食品可以使他们能耐得住长途跋涉,耐得住干苦活。
我们在喀孜家按当地风俗盘腿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着为我们端上来的食物,尽管没有刀叉或盘子,我们和当地人一样用手指从公用的餐盘里抓食物吃,但是,这顿饭我们吃得非常满意。
那天夜晚,我们就睡在河边的帐篷里,感到已经开始了盼望已久的度假。
但是,第二天的天气却很冷,一片雾蒙蒙的。车一直在大石块上颠簸着,我们的情绪被颠得一下子低落了下去。天气越来越冷,但仍然看不到山的影子,只有那一片无边的浓雾追随着我们,浓雾使人感到窒息。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们发现路边有几个面貌古怪的柯尔克孜人在等候我们。路边木柴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黑铁锅,锅里煮着一只羊,水咕嘟咕嘟地翻腾着,那是他们为我们准备的午饭。我们的车停下了,这些柯尔克孜人迎了上来向我们致意问好。我们下了车,他们端上来一碗碗羊肉汤,汤里还有一块块肥羊肉,我们无法推辞,只得接受,羊肉汤里没有放一点盐,我们不得不用手指头把肥羊肉从汤里捞出来吃下去,装出一副很喜欢吃这些肥羊肉块的样子。从童年时期开始,我就一直不喜欢吃煮羊肉,而在这里,煮羊肉不放盐,而且用柯尔克孜人的方式吃它们,那就更让我受不了。但是,这些柯尔克孜人不辞辛劳,走了十几英里赶到这里,为我们煮好了羊肉,我们至少得把自己对煮羊肉的情感放在一边,做出很喜欢的样子,来感谢他们的盛情和周到的安排。
下午晚些时候,我们到达了波斯坦铁列克山谷口,发现我们的帐篷早已在一片狭长的、湿漉的草滩上支好了。我们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茫茫浓雾。我们坐在帐篷里,身上裹着披肩、毯子,心里偷偷地想念着那远处的平原,那在喀什噶尔城里我们干燥舒适的房屋。但是,我们还是坚持互相鼓励着,说来这里真是太好了,太有乐趣了。
第二天,我们起床后,天气仍然没有好转,依然阴沉,雾气弥漫在山谷中。我们坐下来吃早饭时,谁也不说一句话,气氛很压抑。
突然间,云开日出,浓雾像帘子一样慢慢地退隐了。看哪!在我们四周,是高耸的群山,离我们宿营的地方一英里开外,山坡上绿草茵茵,绿色的山谷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
我们的劲头立刻来了,大家情绪高涨,宿营地立刻出现了欢声笑语,那些拴在帐篷外面的毛驴和马,也加入到了这欢声笑语之中。
我们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的东西捆绑起来,马上就出发了。有些人步行走完了这段短路,其他人则骑马前行。我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狭窄的小道向前走着,穿过了苜蓿地和麦田。这里的苜蓿地和麦田都在从山上冲下来的一条小河的一侧,我们听到了云雀优美欢乐的吟唱,但就是见不到它们的踪影。接着我们走过了一座小木桥,来到了为我们安排好的宿营地。
波斯坦铁列克是一个柯尔克孜部落的冬牧场。这些柯尔克孜人觉得夏天待在这里太热了,所以赶着牲畜去山中更高的地方放牧,而波斯坦铁列克用土块垒起的房子现在空着,由于他们要为冬天人畜过冬准备粮食和饲草,所以这个部落每天都有几个人骑马从夏牧场赶到这里干些农活。
然而,尽管这里的柯尔克孜人认为波斯坦铁列克山谷太热了,但我们却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避暑宿营地,气候凉爽宜人。这个地方的海拔高度肯定超过了七千英尺,比喀什噶尔的海拔高度还要高三千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