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楞死死咬住两岁的那只,等着我来捅刀子。我的马打转子配合,就在我的刀子捅进野猪的喉咙时,公猪瞪着眼,气呼呼地,獠牙对准马尾巴,狠狠一划,马尾就落地了。我的马疼痛得嘶鸣几声,公猪和母猪也就逃跑啦。
那你追上了吗?
大野猪比一匹马跑得还要快,根本追不上。人要是下马追,它就要攻击人,后退,冲撞,不依不饶地追,会把人追死。一个有经验的猎人轻易是不会下马的。
夜越来越深。一切都沉睡了。我脑海里出现斯楞死死咬住一头野猪的场景。睡意朦眬。
找野猪
东方刚刚发出灰白色,天上还挂着几颗星子。鸟儿还没有开始鸣唱。我和公公、巴音,各自骑一匹马出发了。公公说,从我们看到的那头野猪的情形看,有一个野猪巢穴肯定在附近。我们沿着前次的路在林中慢慢晃悠。牧羊犬哈尔高兴地摇头晃脑,一路上在灌木丛中钻进钻出。一忽儿不见了,一忽儿又跳跃着轻捷的脚步,追随而来。它一路上不停地撒尿,意在告诉别人,这是它来过的地方,是它的地盘,最好远远走开。好多动物都有这个划定领地的习惯。
我们一边穿越密林,一边吃馕,喝酸奶。我还掰碎几片,投给一只刚刚睡醒的松鼠。它正从树顶滑落到树下,柔软蓬松的尾巴真是妙不可言,让我感到这个早晨无限愉快。
一个小时后,我们就翻越了山顶,到了山背后。粉红色的霞光从远山的顶上洒下来,大地明亮,暖和,鸟儿们歌声齐放。距上一次只过去了三天,草完全变了样儿,长高长密了,毛茸茸地盖住地表。在一片绿草中,挺立着一两朵蒲公英。笔直的秆儿上,举着金黄的花朵,在一阵微风里轻轻摇曳。空气清纯,马儿的心情也和我们一样,无比舒畅。完全不用驾驭,马儿知性地掌控方向。哪儿拐弯,哪儿绕过大树桩,哪儿刹住脚慢走,哪儿小跑,它全知道,做得恰到好处。我们在马背上,只管东张西望,欣赏大自然在清晨倾吐出来的一切纯浆蜜液,一切清丽的光彩和色泽。
一条清泉没有起始,突然冒出来,细细的一溜儿,发出清亮的光,小声清唱着,弯弯曲曲地越过草茎和花朵,和遇见的蒲公英轻声问好,接着往前赶。它的梦想是什么呢?让它不愿停歇。
一到坡底下,朝右翻过一个低矮的丘垄,哈尔兴奋起来,鼻子快要塞进草根底下了,头摆动着,嗅闻着。显然,它闻到了野猪的气味。我们跟着哈尔的脚步走,我们相信,它一定会带我们找到野猪巢穴。一旦哈尔过于兴奋,远离我们的视线,公公就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叫声,那声音接近于“啊哦——”,哈尔听到命令,几分钟后,就会从远方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紧贴着公公耷拉下来的大脚板,头蹭着,嘴里哼哼唧唧,给公公撒娇,好像表明它的能耐。
公公说,我们不能太靠近猪穴,要保持距离,在望远镜里看,所以不能让猎狗惊动它们,只要能找到位置就行了。
我们穿过一大片密集的荨麻草。一只雄鸫鸟在荨麻草上一起一落,像在海面上逐浪一样,优雅好看。一只野狐狸急匆匆地从灌丛里跳出来,慌不择路消失在密林中。看样子,它刚才正藏在草丛里,瞄准哪一窝鸟巢,准备偷食小鸟呢,我们的到来,使它半途而废。它逃跑时那呆头傻脑的样子,让我们忍不住窃笑。
就在这片荨麻草后面,有一个泥水溏。猎狗突然刹住脚,嘴里哼哼唧唧,急于朝前奔跑。公公一声“啊吁——”,它才支支吾吾很不情愿地止步。
我们躲在几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拿出望远镜,轮换着看。我们的脑袋只从岩石上冒出一个小圆顶。而猎狗趴在乱石上,专注地看着前方,恭候公公的命令。
公公看了好几分钟,我不停地捣他的胳膊,急于问他看到什么。一阵风在天空和大地上游荡,小草在抖动,鸟儿的身子被刮歪了,斜斜地飞着。森林那边传来树梢轻轻的摇晃声,好像一个人发出一连串的叹息声。
这时,我接过了望远镜。
“爸爸,一个土丘,高高的土丘!”我激动地说。
“那是野猪的粪便,它们天天在同一个地方拉屎,堆得高高的,看起来像土丘。”
原来如此。
挨着土丘,一丛茂密的高出地面半米的红柳墩后面,有一个树枝和软草铺垫成的巢。公公说,那是母猪舒适的“产床”。我看到一只大母猪侧躺着,四只小猪崽肉乎乎圆滚滚的小身子,一个压着一个,抢着吃奶。实在太可爱了。猪妈妈全身纯黑,像在煤堆里滚过,小猪崽灰黑的底色,上面布满土黄色条纹。
我从公公那里得知,从身体的颜色看,小猪刚出生一个月。两个月以后,它们就变色了,那时候我们就会看到身穿红衣的小猪。而一岁以后,它们就和猪妈妈一样身穿黑衣了。
“爸爸,你还想打猎吗?”
小猪娃抢奶吃的模样,让我的心里暖乎乎的,好像我正在吃棉花糖。
“哎,你看,它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多好啊。它们吃奶时会让你打消一切猎杀它的念头。可有时候,你不得不杀死它们的父亲,也是对它们糟蹋庄稼和牲畜的一种惩罚。”公公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瘦脸红彤彤的,颧骨突出。公公是个很善良又很厉害的老猎人,牧场上的人都很尊敬他。
贪吃的小猪一连吃了十几分钟,我的膝盖骨都跪麻了。终于,它们吃够了,母猪一翻身,小猪娃被掀个四脚朝天,站起来,跟在妈妈后面,扭动着稚嫩的胖身子。令我惊讶的是,小猪崽竟然个个有四颗突出唇外的牙齿。猪妈妈走进巢旁边的深沟里,小猪也跟进去,啃食沟两边鲜嫩的草。小猪吃草时,猪妈妈非常警惕地围在它们身边,前后左右转悠,东看看,西瞄瞄,像一个哨兵那样巡查着。
风声刚搞出点动静,就把猪妈妈紧张坏了,以为什么野兽来了,龇牙咧嘴,制造出很大的声音,瞎嚷嚷一通,接着用嘴巴拱着一只一只小猪娃前进,命令它们赶紧离开。很快,猪妈妈就把孩子们藏进林子里,再也看不见了。
看来,野猪妈妈很疼爱它的宝贝儿女。对它们照看得很仔细。
为什么没有看到野猪爸爸呢?
公公说,野猪家族都是母猪单独哺育儿女。公猪这个时候都被猪妈妈赶跑了。因为猪妈妈现在脾气最大,连公猪也要让它几分。
公公催我们赶紧上马,悄悄地迅速离开了。他说,带幼崽的母猪攻击性很强,一旦被它发现,我们就麻烦了。母猪会对我们穷追不舍,而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后果都不堪设想。
有公公这个老猎人在,还有猎狗在,我并没有严重的恐惧心理。不过,我和巴音再也没有单独来过。
盛夏的一天早晨,我婆婆打开羊圈的栅栏门,惊讶地看到,我家许多羊没了尾巴,伤口处血迹斑斑。婆婆大呼小叫,招呼全家目睹这悲惨的一幕。她捡起一根棒子,没有目的地在羊圈里瞎跑,嘴里咕咕叨叨:“是谁,你快出来,我要把你打个稀巴烂。”
它们不像是被咬断的,伤口齐整平切,显然是锋利的刀痕。我们数了数,被这把锋利刀子割断尾巴的羊,有五十六只。
公公沉默着,嘴巴好像被胶粘住了,背着手在羊圈转了一圈。
最后终于剥豆子一样蹦出两个字,野猪。说完就跟没事一样,骑马走了。
恰好这几天我家的猎狗上山看马群去了。
野猪单单瞅准猎狗不在的日子,糟蹋了我家的羊。
这真是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