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抵达昨日之河
3720000000007

第7章 大队书记(2)

他虔诚地给叔叔拣中药,守着叔婶炖好,亲手端给叔叔。叔叔很感动。叔婶在旁边帮着,用热毛巾给老公擦嘴。一双焦枯的手,一双肌肉鼓胀的手,一双柔润的手——三双手粘粘碰碰。一次承广说烫手,她赶紧接过热碗,手脖却被他握住。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药碗。叔叔复身睡去。她刚放下碗,煤灯被一柱强风吹熄,她被掩在他怀里,一只烫热有力的手伸进她的胸乳……以后她怀孕生下一个男孩,大家都说像谢承广。

最先发现他们干丑事的,是谢承庠第一个老婆。她发现他俩在灶间缠在一起吁吁地挣扎。谢承庠心里恼恨这个堂兄,叫老婆缄口。

谢承庠暗中指使捉奸。叔婶羞得上吊,被叔叔死死拖住,改了就好,一切都可原谅。谢承广发誓再不重犯,当众用斧子剁了半截食指。

杨盛铭见谢承广真下决心改过自新,没去追究。屋大有漏姓大有丑,乡下许多瓜葛谁扯得清!他看人用人只求出身根子正——政治本质好,毛病嘛,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给的!

其实谢承广同叔婶时断时续,有时在屋里,有时在山野。他摸透了她会到什么山坑放牛,在那里他搭了个躲雨避风的草棚,两人在草棚疯狂。

不料,范梅英使谢承广神不守舍了!

范梅英叫他“哥”,眼波拐着弯儿,像摇荡的秋水。她常常故意走在他叔婶身前身后,把他的注意力拉过来。他的兴趣已转到这位新来的中年女人身上了。什么是风骚?范梅英就是。她是块引乌蝇的血,是块又甜又辣的姜。用对付叔婶的路数制伏不了范梅英,倒激得他发跳。他明白,搞这个女人不必顾忌什么。

谢承广小有心计,碰上范梅英却不怎么搭理她,他对旁人自夸:自己权力仅次于杨书记,要调动哪个社员说一句就是了,自己上哪家,那家都好茶好饭款待,自己破案有神功,晓得别人想什么事说什么话,村里几个文化高的人服死了他,县公安局长都知道窑岭有个谢承广,他父亲跟杨书记的父亲是亲密战友……

范梅英明白此人的伎俩,不动声色。老公谢承庠想管严她,但失败了。她不是圈养的猪牛。她善于戳对方的短处进行凶猛的反击,巧妙地根据形势“上纲上线”。她说:“踏你门槛之前我言明过,互不干涉自由。新社会讲究妇女翻身!晚上任你翻任你拱,累死你。你没那能耐!怪不得你娶一个离一个,谁中意你这丧命的短铳,细鸡巴搅水不浑,还想生儿子!顺了我,一定找个黄花女贴配你,让你长脸。”他倒吸口冷气,只有放手。

她喜欢去大队办公室坐坐。谢承广避嫌地说:“你上来做什么?这是办公场所!”她说:“矿长、县长的办公室我去过,没十次也有九次。我是来看杨书记。”谢承广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不由退缩,后悔自己没抓紧上她!

有时,杨盛铭恰好在办公室,心里不痛快,他轻视她。她顺眼顺鼻,又是谢主任的什么人,他没有斥责的理由,于是有意无意间同她闲扯。他想,这女人口齿实在利索,舌尖尖转得快。一次,她直截了当地说:“杨书记,我能当妇女主任吗?我出身好,小学文化。”

杨盛铭心里冷笑,说:“得全大队几百名妇女同意才行。”

办公室矮,闷热。有阵子她天天中午收工时上办公室,谢承广已在那里了。“唉,热死人!”她脱了衬衣,内里是粉色的无袖圆领汗衣,两个肉团团活隐活现。他大吃一惊,村里没别的女人大白天敢在办公室这般放肆。两条胳膊白晳晳,两个黑黑的奶尖微微晃动,腰细臀肥。他的胆子陡然大了,伸开双臂做拥抱状。她却说:“我找老杨汇报工作。”

他苦涩得不是滋味:“他去县里开会了。官做得大才有人巴结哩!”她说:“阿哥,你也是主任呀!”“书记同主任隔天远。主任没人思量……”“我思量你。给我端碗水来!”她俨然是主人了。

他断定她今天向自己进贡,心里怦怦一阵狂喜,亲自倒碗水递给她。他贪婪地打量她,扬起了手。“大白天你敢?”她瞟了他一眼。“我不敢谁敢?你自己送上门来。”他伸手抓她。“记得剁指头那回?”她激他。“为了你剁十个指头也值!”“好,算个大男人!”她胸乳挺得高高的。

他反关了办公室,带她进了里间。窗户全关了,光线不爽。她被他放在床上,由他搓揉一番,嘴里呀呀浪语,突然她推开他:“得讲一个条件。”他说:“十个条件也行。”她说:“老杨会听你的吗?你牵线我要嫁给他!”他一把扯她过来:“小事一桩。告诉你吧,开始老杨恼火你。我同他胜似亲兄弟哪。他急需找一个内室,你正合适呀!老杨怎会听马家远的?”

他不许她动弹,发狠地说:“你今天能让我舒服,你与老杨的事就成了一半!”

她嗲声嗲气,随他去。两人搞个天翻地覆。他要用这个烂货成全老杨!

有马家远、谢承广鼎力相助,杨盛铭的心终于被搅活了,对范梅英顺眼起来。他看准她是个助内更助外的角色。同样在这间办公室,她用了同样的手段俘虏他,唤起他几乎沉睡的情欲。他狂喜不迭,天下竟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女人,他不在乎她的过去风流,也不在乎她跟马家远、谢承广、谢承庠疯狂过,他急切地要娶她回家!不过,他也“约法一章”:可以跟别的男人谈笑,再不能乱性。

她跟谢承庠离了婚,可杨盛铭并没立即娶她。像入党一样,他讲究预备期考验期,其实他要观察一阵生产队的反应,以及子女对这件事的适应。他干脆在办公室同范梅英搭长夜,充分享受她的悉心伺候。为讨他满意,她把全部经验都用上了。

“我就是不允许你再跟他们乱来!”他浑身酥软,心肠却硬邦邦。原来她背着他不时与马家远、谢承广缠绵——她用此法激将杨盛铭,也表明自己天地广阔。

她催促说:“你娶我吧!一对老家什,还要考验?我喜欢你的孩子你的家。”

“不!”他内心深处,畏她的变化无常,畏她的狠毒,可他又满意甚至迷恋她的狠毒,要抛弃她,他又下不了决心。

直接推动他们正式结婚的,正是窑岭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

5

进城赴圩回来的都说县里乱成一锅粥,大小头头都被揪出游街示众。窑岭九个生产队不平静了,在“四清”运动中被杨书记整得惨的一些生产队干部等待出击。

偏僻窑岭“文化大革命”的火种是县城读书的几个伢子带来的。

窑岭四五个伢子在县中念书,他们雄赳赳回家闹革命。一夜之间,大队部贴满了大标语大字报。成立了红旗造反兵团。学生伢子依照北京学生揪国家主席刘少奇,层层复制下来,矛头大多指向大队书记杨盛铭,揭露他专制,荒淫无耻,欺压贫下中农,高高在上当官做老爷,早忘了本,是地地道道的走资派。

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杨盛铭慌了。大字报上写的,真真假假,完全够得上走资派、坏分子。他想,有些话他的确说过,可不是攻击组织压制群众的意思,他早已忘了。我热爱毛主席拥护共产党呀,我能有今天是党给的呀!他后悔跟范梅英乱搞,招致惩罚。

杨盛铭紧张地全村走了一遭,好些干部和贫下中农仍然亲热地喊他“杨书记”,他心定了许多,但他也察觉情形奥妙。马家远响亮地喊一句“杨书记”,眨眼便闪了边。他的心一阵寒战。这是他向来认为可靠的人啊。谢承广对他客客气气,依然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大队会计明发洋慌了神,问他怎么办?他恼了:“随你办!”他第一次觉得有气无力。

女儿允凤早辍学在家。儿子允波哭丧脸说:“学校……”杨盛铭喝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别去上学了!”

大字报越贴越多,把陈年霉事都捅出来了。他认定背后一定有地主富农右派反革命指点,他们利用亲戚关系借贫下中农之口对他反攻倒算。大队班子里好几个动摇了。一些人对他直呼其名,他的权威一落千丈。

他这人执拗,越想,自己没错,叫民兵连长调几个民兵给他守屋子,命令儿子晚上不许出去。难道他又注定得蹈父亲旧辙么!一切都有可能。转身又一想,他像个缩头乌龟,岂不授人以柄?有罪错的人才会畏缩。毕竟自己姓杨呀。

夜深人静,溪水无休止地哗哗啦啦,满天星斗一派辉煌,可世道却不一样了。他毅然上大队部。大队部是他主事和事业成功的证明,于他有特殊的感情。

除了“同意照办杨盛铭”七个字,其他字不会写,字倒认得两三百。他并不想偷偷看大字报。大队部空荡荡。

他昂然从大字报面前走过。白字黑字引发心中的怒火。全是那几个学生伢子作祟,文化真是罪恶!不让他们读书,让他们晒日头赶牛屁股,他们就安分了。窑岭解放前那二十几家有文墨,全有罪恶。幸亏窑岭文化人少,文化人会得寸进尺。

忽然一个白影闪过。“谁?”他厉声问道。他一阵紧张,一定是来谋害他的。他攥紧拳头准备拼命。

原来是范梅英。他轻松了,心里甚至产生了感激之情。患难之中见真情嘛。

她点着煤灯,敞开衣襟,乳房如同面粉袋下垂。她倒先发制人:“我以为你怕了,缩进乌龟壳里了。我等了你三个晚上。”

他心头一热。几天来他竟忘了她!他很快进行了自我判断:他是堂堂正正的革命干部,而她可算是作风败坏的坏女人,妖婆。他可不情愿现在遇见她。

他问:“谁叫你来的?你怎么有钥匙?叫学生逮住可吃不消!”

“我自己想来就来,天王老子没我的法子。我不是三岁孩童。我成分好。你不是交了一只钥匙给我么!我守卫大队部!守卫八角楼!”

他无话可说,正眼看她,心里激喜。

“我晓得你孤单,肯定你会上这儿。这是你的办公室呀。哈哈,你也害怕了!”“放屁!我杨盛铭是经得起辣蓼水熬、盐水煮的!”“你的朋友呢?我算不算一个?现在最安全,我们上床,哪怕他天塌地裂!”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