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陆孝彭传
3766000000007

第7章 动荡磨砺赤子心(2)

听舅舅说,陈枚丞和方志敏是同班同学,在陆孝彭心里,对这位校长甚是敬重。解放后,陈枚丞于1951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后兼任民盟常州市委主任委员,1954年调任常州市教育局局长,1956年任常州市人民政府副市长,1959年8月因病逝世。

这位老校长让陆孝彭记了一辈子,陆孝彭在76岁高龄时,还写了一首《忆昔之二十三(陈师)》纪念恩师陈枚丞:

忆昔少年返故乡,陈师贤德泽被长。夜课床边教运算,朝会涕泣痛沦亡。

六十白驹如过隙,十年红线谁思量。志敏馀党真堪敬,临终党证犹深藏。

1931年,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大规模侵略中国东北,至1932年1月,东北全部沦陷。

而就在此时,陆孝彭第一次经受了心灵的震撼。他曾这样回忆:

那是2月的一天清晨,我冒着凛冽的寒风,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进入教室后,发觉同学们都跟往常不太一样,显得很严肃。我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舅舅跟我交代过,第二天早晨校长要亲自给我所在的班级上一堂课,他叮嘱我不要迟到。这下子,我成了班上最后一个到校的,我赶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上课铃声响起后,陈校长走进教室。他脸色显得苍白,放下教案神色忧郁、语调低沉地说:

“同学们,这堂课由我来给你们上。”

说着,他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画了一幅东北三省的地图。

“同学们,这是什么地方,是祖国的哪一部分?”

学生答道:

“东三省。”

陈校长沉重地说:

“对,同学们,是中国的东三省,可是就在不久前,你们都知道,它全部沦陷了。在上这堂课之前,让我们为东北死难的抗日志士和被日本鬼子枪杀的父老乡亲默哀三分钟……”

我低下了头,这时候,听到有同学在小声地抽泣。

接着,陈校长给我们讲东北的美丽富饶,他痛斥“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哭诉了中国同胞所遭受的巨大灾难。后来,他竟声泪俱下,涕泪横流。这时候,不少同学也都痛哭不止,最后,台上哭,台下也哭,整个教室哭成一片。

良久,陈校长擦干眼泪,靠着讲台,用一只清瘦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一只手臂举起来,声音洪亮地喊道:“同学们,眼泪救不了中国,救不了东三省,我们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小日本!”

大家受到感染,也跟着高呼口号,此起彼落,气氛悲怆而热烈。

陈校长的演说越来越激昂慷慨,他说:“同学们,我们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传统,几千年来,曾涌现出许多杰出的治国安邦的政治家,运筹帷幄的军事家,高风亮节的爱国志士仁人和名扬千秋的民族英雄,这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小日本现在企图灭亡中国,要我们做亡国奴,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我们决不做亡国奴!”同学们齐声回答,声如洪钟。

这时候,我感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似乎能感受到脉搏跳动的声音。平日里见中国人受欺凌的场面在脑海里浮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拳头已经攥了起来。

这时,教室里有人喊道:“同学们,游行去!”

“对,上街游行去!”同学们马上响应,纷纷都站起来,边喊口号,边往外走。出了校门,就是街道。到街上一看,高年级的同学早已行动起来了。大家挥舞着小彩旗,排着队浩浩荡荡向城中心奔去。我赶紧加入到游行队伍之中。

回学校时,我和同学们都很兴奋,三三两两地在人行道上高声唱歌,真正感受到为抗日战争尽了一份力。

这是陆孝彭第一次参加“政治活动”,尽管只是一次简单的上街游行活动,但在陆孝彭心里却烙下了深刻的印记,他感受到了正义的力量喷薄而出时的热烈与激情,从此,在陆孝彭的头脑里形成了一个重要的观念:祖国的命运与每一个人都是休戚相关的,危难时刻,要行动,要斗争,要反抗。

随后,常州正衡中学又发起了一场节食募捐活动。中午,陆孝彭和同学们改吃馒头,节食数日,把节省下来的伙食费转寄支援抗日前线。为了抵制日货运进,不少高年级的学生还和奸商进行斗争。他们用红磷和碎玻璃等制成土手榴弹,扔向存放日货的仓库。其中一位学生因投弹不慎,将手炸伤,暗中被送至无锡治疗。这一扔手榴弹之事轰动了全城,并刊登上了当时的《武进日报》。

1934年,陆孝彭初中毕业后,考了上江苏省立南京中学。毕业离校之前,陈校长曾意味深长地对陆孝彭和其他同学提起了都德的《最后一课》,他说:“现在《最后一课》已经在东三省上演了。今后,不管你们干什么,不管你们在哪里,都不要忘记祖国这个贫穷而伟大的母亲。你们一定要努力学习,掌握本领,要使祖国强大,不再受外族入侵……”

陈校长的话,陆孝彭牢牢记在了心里,而这也成为陆孝彭最初接受进步思想、“科学救国”思想的萌芽,影响了陆孝彭的人生价值取向,促使他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将自己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时刻紧密相连。

“一二·九”:一夜囚徒

1934年,陆孝彭回到南京,家人都很高兴,尤其是病重中的父亲。

陆孝彭高中就读的是江苏省立南京中学,江苏省是全国有名的教育发达地区,而江苏省立南京中学在当时是非常好的学校,它率先在高中部设有普通科、师范科和商科。

陆孝彭自幼聪慧敏捷,记忆力超群,他爱翻看一些古典诗书,并将喜欢的东西努力记在脑子中,背得滚瓜烂熟。陆孝彭尤其喜欢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诗篇,这个饱经风霜的伟大诗人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始终贯串着炽热的爱国主义精神。“江声不尽英雄恨,天意无私草木秋”(《黄州》);“万里关河孤枕梦,五更风雨四山秋”(《枕上作》)……这些诗句,或壮阔雄浑,荡漾着爱国激情,或清新如画,不落纤巧,让陆孝彭沉迷。大概对诗文的爱好得益于青少年时期的广泛诵读与记忆,而赋诗,也成为伴随陆孝彭一生的爱好。

天资聪慧的陆孝彭很是得翁氏的喜爱。陆孝彭的女儿陆群说:

奶奶说我爸爸是家里的神童,读书最聪明。他从小好强,每天起床,一定要第一个洗脸。他不太爱看教科书,上课时,就是认真听老师讲课。平时,他喜欢到附近的田地里去看小说,背诗文。爸爸在家里也很得宠,奶奶带着小孩子回娘家,就喜欢带我爸爸。他4岁就上学了,然后跳级。上高中时,他到学校去报到,刚到报到的地方,人家一看他,就说,到另外一边去报到!我爸去了,结果一看,是初中部报到。我爸问,高中部在哪里报到,人家告诉了他。结果,他又回到高中部报到处,可刚到那边,还没开口说话,高中部的老师又对他说,“不是告诉你,初中部在那边报到吗?”我爸说,我要到高中部报到。因为我爸个子比较矮,长得又瘦,年龄也小,人家都不相信他上高中。我爷爷、叔叔、姑姑都是很高的个子,就我爸爸个子比较矮,像我奶奶。我爸还说,他高中的时候拉肚子拉了一年,耽误了长身子。

1935年,对陆孝彭来说是难忘的一年,这一年父亲陆元昌去世了。陆孝彭永远记得在上海医院探望父亲时的情景,想不到,那竟然是与父亲的最后一别。由于工作的劳累和长期心情抑郁,病魔缠身的父亲在44岁便走到了人生的终点。陆家的顶梁柱倒了,翁氏带着几个孩子开始了风雨飘摇的日子。

也是在这一年,陆孝彭参加了声势浩大的“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

面对日本侵占东三省又侵犯热河,日寇军舰在长江江面横行霸道,冀东22县独立,华北5省自治,国民政府却在江西苏区大肆围剿革命根据地。在这种形势下,1935年12月9日,北平学生在中国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组织和领导下,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抗日救国示威游行运动,遭到当局的镇压和逮捕。12月10日,北平各大学实行总罢课,12月16日,北平学生和市民举行示威游行。随后,杭州、广州、南京、天津、上海、武汉、长沙等地的大中学生相继举行示威游行,声援北平学生的爱国运动,形成了全国范围的学生运动。随后,北平学生组织的南下团来到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南京学生运动的热情更加高涨。

江苏省立南京中学成为学生运动中颇有声势的学校,陆孝彭和同学赵世诚、李铸都是学生运动中的积极分子。

关于这一段往事,陆孝彭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起过:

北平学生南下团抵达南京后,把火点起来了。那时是1936年2月,具体日子我忘了。记得是南下团到后不久,南京好些大中学校的学生便上街了,我和同班同学赵世诚、李铸都是学生运动中的积极分子。

游行那天一大早,街上还像平时一样寂静的时候,我便起来了,赶到地处大行宫的省立高中。不少同学已经在操场自动集中起来,大部分是高二年级的学生,有100多人。他们打着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横幅和各色的小纸旗,结队后便向玄武湖南岸的国民政府进发。路上,我们发现南京高校的学生已经一队一队涌向国民政府门前的广场,就像一股股汹涌的怒潮,我们内心里深受鼓舞,劲头更大了。我们时而跑步前进,时而缓下来高呼口号,举起小旗和拳头,拼命呐喊,口号声此起彼落,震天动地。看见游行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我当时好像要燃烧一般热血沸腾,我把传单分给路边围观的市民,激动地向他们进行抗日宣传。

9时左右,国民政府大门前的广场便都被学生队伍占据了。各校的横幅、标语和旗帜把升起来老高的太阳都遮挡了。就在各大中学队伍在大门前汇合的时候,两队荷枪实弹的军警从大门口跑了出来,在门口站成两排。他们企图驱散堵在门口的学生队伍,以便留出一条空道来。但是在汹涌澎湃的学潮面前,他们如同螳臂挡车,势单力薄,一步一步往后退缩,最后缩到了门内。学生们潮水般涌向大门正面,然后好像有一声口令似的,齐刷刷一片片席地而坐,把政府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那些平日耀武扬威出入政府大门的小轿车老远望见这阵势,便绕道而行了。

南京学生大规模的静坐示威就这样开始了。

学生静坐示威的目的,是要逼国民政府的高级官员出来表个态:坚决抗日,不打内战,一致对外。

我们坐在地上,地板很凉,但我们心中有火焰在燃烧。当时,我不是一点不害怕,因为这毕竟是造反行动,北平的“一二·九”运动就遭到了镇压。但我感觉特别有力量,因为这是一个民族的心脏在燃烧,民族的血液在沸腾!

后来,太阳越升越高了,政府官员没出来。太阳已经在正中照耀了,政府大门依然不见动静。他们是不想出来见学生,还是害怕出来见学生?这下把学生惹恼了,大家群情激昂,不断地高呼口号,口号声震耳欲聋。

三四个小时过去,万头攒动的人海中才有七八个官员开道,拥出一个大官派头的人。官员出现在门楼上,我们当时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纷纷围上去要求这位官员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这位大腹便便的官员据说是部长级的人物,他在官员的簇拥下来到学生中间。开始我们学生都对他寄予希望,但不多一会儿,便感觉受到了愚弄和欺骗。我们发现他对学生提出的问题一概不进行正面回答,对政府是否一致抗日、反对内战等实质性问题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辞。这激起学生更大的愤怒,纷纷怒斥这位“部长”,并向他扔东西,要他滚回去,弄得这位官员极为狼狈,最后只好实话实说。他说,他不过是个让大家出气的替罪羊,对政府抗不抗日,如何抗日的问题无权做出官方答复,要等他回去向政府报告后,明天再给学生答复,同学们先回去,政府明天一定会让学生们感到满意的。这样的说法现在看来,很明显,这是在拖时间,借以诱骗学生,分化学生,以便各个击破。这是他们的如意算盘,只要大批学生离开政府大门口,一切都好办。然而,学生们单纯,心眼少,轻信了谎言,于是,我们离开政府大门口,回到学校。按照当时静坐示威临时指挥部的意见,第二天各大中学进行更大规模的游行示威。

然而第二天一早,当我和虞光裕等骨干带领队伍正要出门上街时,发现有大批军警把省立南京中学的学校大门堵住了,不准学生出入。正门出不去了,我们便从大门口返回宿舍楼后面,那里有一个小门,不曾被军警发现。我们一个个从宿舍后窗跳出,从小门溜出去。但当我们3个班的同学近百人冲到国民政府门口时,发现那里冷冷清清的,昨天的热闹景象全没了。原来各校都同省立高中一样,一早都有军警把守,学生们都出不来了。大家气愤地骂道:“狗日的,这就是他们许愿的答复!”

到政府大门口静坐示威的行动计划因轻信政府的许诺而流产了。我们想,当天夜里要不撤回学校,情况将会不一样。我们几个怒气冲天,决定将游行路线的目的地改为日本总领事馆。但当我们走到一个街口,望见日本领事馆那幢楼房时,那里早有军警戒备森严,一个个手持警棍,早已严阵以待。大伙一见非常气愤,对那些军警说:“你们有种的,到抗日前线打仗去啊!为什么荷枪实弹来对付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啊!”有的军警很同情我们,但他们的官却粗声粗气地对我们说:“你们胆敢再胡闹,我们就不客气了。”

同学们见后头没有别的游行示威队伍跟上来,自感势单力弱,心里也有些发毛,坚持了一会儿就怏怏回到了学校。

然而,我们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军警就对游行示威的学生下了毒手,我和赵世诚等100多人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