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儿疲惫地闭上眼。总算她没有失去重要的同伴。如果能换来阿京的生命，16年的孤单寂寞，还有在学校里所受到的那些屈辱她都愿意承受。
一
“起床！”
清晨，艾蜜儿被索尔的怒吼惊醒。
当然，在深黑的宇宙中清晨与深夜并没有太大差别。
艾蜜儿坐起身，索尔高壮的身躯近在咫尺，而另一张床上早没了人影。
“船长已经起床了？”艾蜜儿有些惊疑。船长莫非是猫的化身，怎么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索尔双手环胸继续怒吼：“船长早就工作去了！谁像你一样！懒惰的地球人！”
明明几百年前的祖先是同一类人，何必一口一个地球人，好像很生疏的样子，艾蜜儿在心中不满地抱怨。不过话说回来，艾蜜儿为宇宙中会说地球语的宇宙人而感到欣慰，看来她并不是太不幸。
“给你，这上面是银河系统一时间。”索尔丢给艾蜜儿一块电子表，显示的时间是，7点差5分。果然不知不觉睡得久了点，以前都是在6点半被笨蛋闹钟叫起来的。
“那接下来我要干什么？”艾蜜儿将电子表扣在手腕上，问道。
“当然是早锻炼了！笨蛋！”索尔再次怒吼。
艾蜜儿迷惘。早锻炼，多么新鲜的词汇啊。她从来都不进行早锻炼，而现在，残酷的海盗大叔居然逼她空腹锻炼，还骂她是笨蛋。
“船长说不能给你开太多特例，所以你要像其他海盗那样锻炼！赶快起床，跑1000米再做100个俯卧撑！不完成不许吃饭！”
“这任务太艰巨了吧。”艾蜜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什么蠢话？这是一个成年星际海盗早锻炼内容的十分之一！再得寸进尺就把你扔去拉米尔星球！”
“我照做就是了，拜托你不要再提那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星球了。”
艾蜜儿脚步沉重地来到四层的特训场。
此时，其他船员都已运动完毕去吃早餐了，艾蜜儿还在空旷的训练房内做俯卧撑。
索尔是副船长，身居要职，不能时刻监视艾蜜儿的锻炼情况，所以他委托一名叫阿京的少年来做艾蜜儿的锻炼监视者。这种魔鬼锻炼早上有一次，下午还会有一次，全年无休。
阿京和艾蜜儿同为16岁，是奥汀号上唯一一位未成年男性海盗，据索尔说，阿京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开朗少年。但是再开朗的少年，也有忧郁的时候。此时，阿京坐在艾蜜儿的正前方，双手环胸，一张可爱的桃心形脸黑得像锅底。索尔特别吩咐，如果艾蜜儿不完成当天任务的话，身为监视者的阿京也不能用餐。于是无辜的艾蜜儿莫名地就承载了另一个人的仇恨。
阿京身子十分纤细，和船上大多数的壮汉海盗完全不同，在第一次用餐时，艾蜜儿并没有注意到他。
跑完1000米又做完37个俯卧撑的艾蜜儿，像是被毒药喷射了的蟑螂一般，仰面躺在地板上，弹了弹腿，完全动不了了。
阿京的眉挑了挑。
“你在开玩笑吗？地球人的体力极限只到这种程度？”阿京忍不住高声喊道。
“大概你们这些家伙，在宇宙辐射的历练下，一代代都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异，但是我是真正的地球人，这真的是我的体力上限，我没有你们那么强悍。”艾蜜儿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她尝试着将身子从地板上撑起来，还没成功，就再次摔在地板上。
“快点儿，加油起来继续做。”阿京焦急地鼓励着艾蜜儿。他简直有冲动想帮艾蜜儿完成剩下的俯卧撑。看艾蜜儿的样子阿京觉得，今天的早饭大概明天早上才能吃上。
“算了，早上先这样吧。”来视察的索尔仁慈地说，“晚上让她继续。”
艾蜜儿连滚带爬地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餐厅。看艾蜜儿这副受了重伤的模样，阿京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扶她。
“小丫头，你要多吃点儿，一会儿还有工作等着你去做。啊，对了，船长似乎还要你背航线，记得按时完成。”艾蜜儿身后，索尔热心地叮嘱。
艾蜜儿一不留神就从阿京的手中滑落，摔倒在地上。
早餐结束后，艾蜜儿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海盗船打杂生涯。花费两个小时用自动洗碗机洗好海盗们的巨型餐具后，艾蜜儿手持抹布，跪在地板上用力擦地。
因为在地球上也是一个人生活，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海盗船上的杂活，艾蜜儿很容易就上手了，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
在茫茫银河之中，洗碗和擦地都成了一种修行。
艾蜜儿撩起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一回神发现阿京也跪在地上，手握抹布奋力地擦地。
“阿京？”艾蜜儿有些诧异地叫道。
“啊，你别多想，你不在的时候，擦地就是我干的活。”阿京擦着，发现艾蜜儿依然在盯着他看，于是红着脸抬起头来，瞪大圆圆的眼睛，“你看什么，还不快点儿一起擦！”
艾蜜儿微笑着，低头继续干活。过去，在地球上，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现在，她却在这外太空少年的只言片语中寻得了幸福的痕迹。或许流浪在银河系之中，并不那么糟糕。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擦地，艾蜜儿渐渐忘了身体的疲惫以及离开故乡的寂寞。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艾蜜儿停下动作，看到一双油亮的黑色长靴停在面前，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船长浓绿的眼眸。
“船……船长。”一旁的阿京结结巴巴地叫出声来。
似乎是来巡视的船长幅度轻浅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辛勤工作的两个人，径自离开。
阿京一脸敬慕的神色，目送着船长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你好像很崇拜船长？”艾蜜儿一边擦地一边问。
“那当然。船长他可是我们所有海盗的榜样，是奥汀号的骄傲。”阿京挺了挺胸说，“你不了解银河系以及船长，所以可能没有感觉。船长是位伟大而且有才华的海盗，现在才23岁，就已经成了海盗船之王奥汀号的领袖。身为海盗船船长，不但要有优异的洞察力、观察力和直觉，顶尖水准的文化素养和身体素质更必不可少。每一代奥汀号的船长都是文武双全的传奇人物，而洛基船长是历代船长中最年轻的，他是传奇中的传奇。”
艾蜜儿点了点头。顶尖水准的文化素养和身体素质——难怪洛基是这艘船里看起来最具文化气息的人。
“你在想什么？”阿京见艾蜜儿一直不说话，问道。
“啊，我在想，船长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当然了。其实在我的家乡，每个男孩都以能上海盗船工作为荣。船长对海盗们的素质要求十分严格，并不是想当海盗的人都能当上海盗。奥汀号上的所有海盗，几乎都有一技之长。”阿京对艾蜜儿眨了眨眼，“至于我的一技之长，你迟早会看到的。”
“是这样吗？”艾蜜儿十分不解，究竟哪个星球才会把海盗这种野蛮而原始的职业视为荣耀啊。
“不过，无论有怎样的一技之长，都不可能比过文武双全的船长，船长是所有海盗都想成为的男性。”阿京有些挫败地叹一口气，“可惜他太难接近了，我在奥汀号工作一年多了，也只和他讲过8句话。我们这些平凡的海盗，通常把能和船长说上话视为一种荣幸。”
“是吗？可是，昨天晚上船长跟我说过很多句话。”艾蜜儿迷惑地说，“他看起来是很冷漠没错，但是我觉得其实他应该是个很善解人意的船长吧。”
“什么？他和你说过很多话？”阿京睁大眼睛，捉住艾蜜儿的肩膀使劲摇，“这不可能！我们100多个海盗里，能和船长这样的伟人说上话的少之又少！没理由被你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地球人抢占先机！”
“唔，我目前和船长住在同一寝室里。他昨晚和我讲了一些关于布尔泽星系，还有宇宙人的事情。”
“要是新来的海盗不懂规矩，船长一定会将他交给手下的人教育。你居然可以被船长亲自教育。”阿京用力拍了一下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我明白了，这一切一定是因为你是女孩！”
艾蜜儿茫然地歪了歪头：“这有关系吗？”
“当然了！这就是差别待遇！船长居然也偏心，这么偏袒女孩子！”
“别那么说嘛。他大概觉得一无所知的我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忍不住想指点我一下。”艾蜜儿安慰着阿京，但究竟为何要安慰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就像她不明白阿京对船长的仰慕之情。
一天的忙碌之后，艾蜜儿拖着千斤重的双腿栽倒在床上。
背航线、锻炼、洗碗、擦地，还向索尔和阿京请教了一些宇宙文字……真是辛苦而充实的一天。
要是哪天，能知道回去的路就好了。如果不行，也希望能够好好活在布尔泽星系之中。
要继续努力在银河系之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艾蜜儿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头一挨床就直接昏睡过去。
洗漱完毕的船长走进房间，看到艾蜜儿脸朝下睡在被子上面，便轻轻将被子拉出来盖到她的身上。
睡梦中的艾蜜儿，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好想回家……”她在梦中轻声地说，声音十分哀伤。这种哀伤，出自生物最原始的寻根的本能。因这种本能，候鸟在每年的同一季节，都会迁徙到曾经住过的地方去。
不管身在何处，地球人始终都无法摆脱地球的束缚，这就是生物们的宿命。
船长洛基静静地坐在少女的床边，看着她时而忧愁时而紧张的睡脸，知道她一定身陷噩梦之中。
茫茫宇宙之中，乘着飞船游历星际的海盗以及来自地球的少女，无论是谁都有寂寞的时候。
二
索尔又吩咐阿京给艾蜜儿安排些新的锻炼项目，每天交替进行，比如举重、扔沙袋、搏击，还有使用匕首、长矛。
每天都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锻炼以及工作。艾蜜儿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正在往怪物级别靠拢。
锻炼偶尔还需要实战演习，艾蜜儿的对手自然是阿京，每次艾蜜儿被阿京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阿京都会露出仿佛在说“我下手已经很轻了”的无辜表情。
在奥汀号上，人高马大又拥有怪力的海盗，比如索尔，那是外在与实力兼具；身形细瘦却同样不能小觑的海盗，比如阿京，那是浓缩的精华。至于艾蜜儿，她还是一只蜕变中的毛毛虫，里里外外都是柔软的。
拜阿京所赐，艾蜜儿学会了使用蝴蝶刀。
蝴蝶刀是一种折刀，十分轻巧，便于携带。在地球上，就有不少人选择用蝴蝶刀防身。
阿京说，游历在宇宙中的每一刻都有可能发生意外，趁早做好准备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过于忙碌，艾蜜儿和船长近来也不怎么说话。但是艾蜜儿在踏上奥汀号之后，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她有一个心胸宽广的室友。船长洛基不介意她随意翻看他的书籍，不介意她过于疲惫倒在床上后就将衣物随手乱丢，不介意她爱说梦话爱踢被子，总之，洛基能够无视艾蜜儿所有的缺点，一直和她和平共处于一间寝室。
但艾蜜儿很快发现，她对船长的理解，仅仅是冰山一角。
一次，锻炼完毕吃早餐时，艾蜜儿正在用酸痛的手指握住勺子喝蘑菇汤，而她旁边的船长正在优雅地撕着面包，忽然索尔拎着一位海盗气势汹汹地走进餐厅。索尔的力气相当之大，艾蜜儿经常看见他毫不费力地拎着不听话的海盗在过道里狂奔，身后留下海盗凄惨的嚎叫声。
“船长，这家伙是偷偷潜入奥汀号的间谍，刚找到证据，确凿无误。”索尔狠狠瞪了一眼手中颤抖不停的伪海盗。
“船长，不是的，我……”间谍面如死灰，试图辩解着什么，却无法阻止牙床的剧烈颤抖，话都说不完整。
“丢出去。”船长头也不抬，依然不紧不慢地撕面包，简洁有力的三个字，没有重音却掷地有声。
于是间谍就这样被丢进了茫茫宇宙。
艾蜜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她还是觉得，这位室友有些恐怖。
又过了几天，奥汀号降落在一颗名为埃索尔的小行星上，进行一次短暂的停泊。一干海盗将艾蜜儿分好类的部分宝石搬运到船下售出，换得一些食物。
“埃索尔是一颗资源贫瘠的星球，是银河系中的贫民窟。星球上的居民，都是些受三代宇宙人压迫的二代宇宙人，十分贫穷。从很早以前开始，奥汀号的历代船长，就习惯把从三代宇宙人船上劫来的部分财物运送到这里，象征性地换取一些食物。”索尔对艾蜜儿讲解说，“你应该知道二代宇宙人和三代宇宙人的矛盾吧？”
艾蜜儿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那些漂亮的宝石究竟来自哪里。
一代以及二代宇宙人，在三代宇宙人的压迫下活得十分艰辛，这是前不久洛基告诉她的。
原来银河系中的海盗，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在这里劫富济贫的海盗们是可以被称为侠盗的一种存在，这和以前在历史书中看到的并不一样。
难怪阿京会说，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要成为奥汀号的海盗。
海盗或许是一部分外星人眼中的英雄。
在船上待了30天，终于有机会来到陆地。艾蜜儿走下飞船，却完全无法开心起来。
飞船停泊的港口边就是一片荒漠，大风刮过，视野便一片昏黄。这里果然是资源稀缺的贫瘠星球，植物和水源都没有看到。
船长走下飞船的时候，不少衣着褴褛的埃索尔星人迎上前去欢迎，十分热情的样子。
艾蜜儿从来没有想过，海盗船长居然也会这么受欢迎，这简直闻所未闻。
有位苍老的埃索尔星人，扯住船长的衣袖流下眼泪。老人牙齿不全的嘴张合着，吐出一些艾蜜儿听不懂的字句。船长将一枚金黄色的宝石放入老人布满褶皱的掌心，老人感激涕零。
洛基是一位慷慨的船长。艾蜜儿看着老人手中的金黄宝石，久久无法移开视线。洛基浓绿的眼睛扫了扫艾蜜儿，沉默着离开。
飞船在停泊三个小时后再次起飞。
晚上，艾蜜儿回到寝室休息，翻看斯洛特给的小册子认字。
“你觉得埃索尔星怎么样？”洛基问。
“不太好。”艾蜜儿低头翻书。
“想看电视吗？”洛基又问。
“咦，可以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