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镖局派人来请丁银龙,说:“有一批镖,还得请大爷前去。”丁银龙便到书房,说明此事。又说:“我去了不过十数日便回。”银凤二人说:“好吧,兄长您请吧。”银龙来到内宅,李氏知道了,双目落泪,说道:“夫主哇,你此次出外,但不知去多少日子才回来呢?”银龙道:“至多十几天。”李氏道:“你要晚回一步,你我夫妻就不用相见了。我看那孔星,定非安善之人。你走后他要有不法行为,那时我为保你们家中脸面,我可行其拙志。”银龙道:“你且少安勿躁,待我到了那里少时即回。”说话之间,到了镖局子里,问明白上那里去。他叫人家插上镖旗子,尽管前去,一路无忧。镖店照他的言语,人家走了。他回到家中,命丁祥将银凤唤到内宅,向他说道:“二弟呀,我有一事,向你说明。我可没有孔星那么一个朋友。那西川路上可没有好人,全是莲花党之人。你一死说他是好人,我也无言可辩。这样办,五月十六日北边镇海娘娘庙庙会之期,叫你嫂嫂梳洗打扮,咱们一同前往。他要是到了那里,两眼竟看小男妇女,或是看你嫂嫂有些不规则行动,那时你我就可以明白他啦。你千万别露痕迹。”银凤说:“是啦吧。”当时他出来到了书房,告诉了孔星,要去庙上烧香求子,孔星一听也很喜欢。丁祥给雇好了小轿,到了是日,李氏梳洗打扮,出来上轿。丁银龙弟兄三个人,早有家人给带过马来,三个人一齐上马。到了那庙上,果然热闹非常。来的时候,银龙跟银凤说:“到了庙上多留神他。他要是双目竟看少妇长女,那小子准不是好人。”丁银凤道:“他倘若是淫贼,我要不把他杀了,算不了英雄好汉。”如今到了庙上,果然那孔星两双眼睛不够他用的啦。银龙便暗跟银凤说道:“二弟你看这小子如何?他竟拿别家妇女,比你嫂嫂。”银凤一看,心中不由大怒。当时不便发作。小轿子到了大门外,李氏下了轿,大家一齐往里走来。李氏在当中,孔星在上垂首,银凤在下首,丁银龙在后面。此时孔星两双贼眼,四下里观看。他心中所思:这一庙堂的妇女,全都不如李氏。想到此处,不由的邪火上升。心中又一想,他弟兄二人,也不是好惹的。两双猛虎一般,看守甚紧。不过他们今天前来镇海娘娘庙,烧香求子,叫我跟随前来,也不知他弟兄二人有何居心。那李氏貌美,但是一时不得近身。她长得好看,乃是一团正气,真称得起是女中魁首,恐怕难从心愿。再说一近她,我的性命难保。他一路上是胡思乱想,在殿上烧完了香,四个人往回而来。正走到庙门口,可巧从对面进来一个少妇,长得与李氏一般无二,面貌出众,身穿花花的锦衣,八幅罗裙,足下窄窄金莲,天女一般,拉着一个小孩,旁边跟着一个半大的姑娘。孔星他们出的是东角门,这个少妇是进的是正门。他不住往正门那里去看。银龙唤过小轿车,叫李氏上了轿。那孔星说道:“兄长。”银龙说:“啊,有甚么事?”孔星说:“我方才在大殿之上,看见一个朋友。我二人数载未见面,方才未得说话。我此去与他相见,您请先回,今晚我也许不回去,明早一准回到府上。”银龙说:“好吧。”说完那孔星又来到轿前,说道:“嫂嫂,兄弟我遇见一友,必须前去相见,请您先回去吧。”李氏点了点头,并没言语。那孔星又说道:“兄长跟二弟您就请吧,我们见面后,今晚也许不回去啦。”银龙说:“好吧,任凭你去。”他们便催着轿夫,抬着李氏,往家中而来,弟兄二人在后相随。银龙道:“二弟,你看孔星如何。果然是莲花党不是?你这还有何面目见你那嫂嫂?这可不是她给咱们拆散弟兄的和气吧。”丁银凤说:“是,是小弟的不是了。待我除去此贼。”丁银龙道:“二弟你可带好了东西物件啦吗?”银凤说:“业已带好。”银龙说:“好,给你两封银,暗暗跟在后面,离开此地,到了别的县界,那时亮刀除了此贼,你可得远走些日子。”银凤伸手接过来,带在身上,辞别兄长,径自到庙中去了,按下不表。
且说丁银龙,跟随李氏小轿,回奔家宅,来到门前,轿子落平,上前打门,里边有人问道:“谁呀?”银龙说:“丁祥,是我回来了。”家人急忙将门开了,打发轿子走后。夫妻二人,向内宅走去。那丁祥将大门关好,一齐奔上房。丁祥问道:“大爷,我那二爷上那里去了?”银龙道:“他随同那孔星去了。”丁祥道:“如何?那贼人是个不法之人不是?如今可洗出主母的心来了。老奴有一事,不是对您夫妻搭我人情。那孔星在咱家住着时候,我是白天睡觉。每天夜间定更已过,老奴便坐在屏门以外,直到四更,才回屋睡觉。今天他走了我才说出,那小子真不是好人。”银龙道:“老哥哥的美意,我很领情。我们夫妻平素可没拿您当外人看待吧。请你看着我那父母的身上,诸事多要指教我才是。”丁祥道:“少主人,您在外保镖为业,甚么人您全见过。人怕久挨金怕炼。老奴我说一件事情,您可依从?”银龙道:“您说吧,有话请讲。我拿您当我亲哥哥一样看待,有甚么话请您说吧。”丁祥说:“少主人,老奴我攀个大说,由起我的天伦,在您宅中,直到了我,传留有四辈。让我出主意,我才说出。要没有甚么好儿的事,老奴我是不敢说出。”银龙道:“虽然说您是奴辈,您跟我天伦是孩童之间,一同长大。我那天伦临危之时留下遗言,叫我有甚么事,全都问你老人家,与您商议。”丁祥说:“少主人,我今天攀个大,抖一回胆,我就拿你当我个兄弟,我算是你个哥哥。由打二弟银凤跟下淫贼孔星去啦,我想他杀死淫贼不杀死淫贼,他也不回来啦。因为他没有脸面回来啦。老奴我今天出个主意。”丁银龙说:“老哥哥您出甚么主意?请说出来,我无不依从。”丁祥说:“少主人,我说出来就得与咱们丁姓有益处,若无益处,对不起我那故去的老主人。我是叫您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仆,给您做菜做饭的。再买一个小丫头,为是服侍少主母。平常时候不准她们出去站门上街。你有朋友,让到外边书房,不可以往里相让他等。容等老奴我给他倒茶,看一看他是不是正当的人,那时再令他跟咱们相近。”丁银龙说:“好,我全依从了。”按下他们不表。
且说丁银凤暗中跟下孔星来,那淫贼做梦他也想不到哇。丁银凤在庙墙垛子一站,用眼注意孔星。少时就见从西配殿里走一位少妇来,满头珠翠,身穿花红招展的衣服,满面脂粉,手中拉了一个小孩,后边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书中暗表,这是小姑嫂子。因为婆母病体沉重,所以前来烧香求炉药。在妇女身背后,隔着有四五个人,便是那孔星贼人,直勾勾两双贼眼,向那前边看来。那少妇长女出了庙,拐弯往西而去,离庙不远,有一辆轱轮车,车旁站着一个老头儿,见她们来到,笑嘻嘻的说道:“姑娘你们回来了。”姑娘叫了声:“亲家爹,我们回来了。”原来此老者乃是少妇的娘家父亲。当时搀她们上车,又将小孩抱上车去,拿起鞭子,轰车辆一直正西。在路上走着,向车里问道:“庙里香火怎么样啊?”少妇说:“香火很盛。”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西走着。老者回头往后边一瞧,看见有一个少年公子,紧随在后。车辆走的紧,他跟的紧,车走的慢,他也追的慢,不知是何原故。面前有片松林,他们车来到林外,那林中坐着许多老乡。看见他们车到,连忙问道:“庙上人多不多呢?”赶车老头说:“人倒是很多。”说着话那些人站了起来。随他们车后,也往西来。老者说:“列位,往这股道上来,也就是咱们这个村里的人。外人来的可太少啦。你们几位看,后边那个人,他往这里来,必有所为。”说话声音又小,那东边的孔星,他可听不见。那孔星见他们车进了村子,他也跟了进去。看见村子口内,路南有一坐大酒楼,西边有个店。街市上行人不少,买卖铺还真繁华。此时那车到了路北一家广亮大门,门前下车,少妇长女全进去了。老者赶车,便奔了店,赶了进去。孔星来到切近一看,这店名金凤驿。他又回头一看酒楼,乃是二友居,便到了酒楼来吃酒。此时那丁银凤暗跟在后头,看他进了酒楼,自己便到了酒楼旁边一家小饭铺。一进门说道:“辛苦了,掌柜的。”伙计说:“来啦客官,您就坐在这里吧。”将银凤让到一张桌旁。银凤要了点火烧饼子,跟两盘菜,一碗粥,自己用着,向他们问道:“我跟你们打听打听,贵宝村唤作何名?”伙计说:“这里叫作崔守峪。”丁银凤又问道:“您是这里陈住户吗?”伙计说:“不错,我是这里陈住户。”银凤道:“这个路北的那家住户是做甚么的呢?那老者是拉脚的吗?”伙计说:“不是。”丁银凤道:“我从打镇海娘娘庙跟下这辆车来,那么店里住着了保镖啦吗?”伙计说:“没有。”正这说着,过来一个老者,是本铺掌柜的,姓崔,前来问道:“客官您问这里做甚么呀?您贵姓啊?”丁银凤说:“我姓丁名唤银凤,住家在阴县东门外,丁家寨。若提起我的兄长,是大大的有名,我兄名唤神偷小毛遂丁银龙。我方才跟着我兄嫂,到娘娘庙烧香求子。是我们烧完了香,看见方才过去的车辆,拉了少妇长女,有一匪人追随在后。我兄长恐怕他是匪,这才叫我暗中跟了下来。要察出他有不法之时,叫我亮刀斩杀於他。我跟到此处,见他进了村子,上了酒楼。”崔掌柜的一听,连忙的出去,到了酒铺一看,楼底下并没有公子打扮的人。他上了楼一看,果然有一个武生公子,坐在楼梯门一张桌,两眼贼光不稳。连忙抱拳说道:“达官爷,您才来呀?”孔星抬头一看,不认得,遂说:“可不是吗。才来。您坐下咱们一同的吃酒吧。”崔掌柜说:“不用,我早吃完饭啦,您这是保下镖车来啦?”孔星说:“对啦,我是跟下镖车来了。”崔掌柜的说:“镖车怎么没进村子呢?”孔星说:“人太多,没有好意思叫他们进来。叫他们从庄外走啦。”崔掌柜的说:“达官,这笔酒钱让给我吧。”孔星说:“不用不用。”崔掌柜说:“那么回见吧。”说完他就下了楼去,来到自己铺中一看,那位姓丁的已然走去。原来丁银凤吃完了,给了钱,自己出了铺子,到了西村外。一看有密松林,相离很远,这才返回。又到那个大门旁边一看,插上旗子啦。就见在他们墙角下,用粉漏子漏一个莲花,心中明白,这是那小子留下的暗记。连忙去隐身之处,预备夜间前来拿贼。
而今再说孔星,他在酒楼上正然吃酒,上来一个人猛然认他为达官。那人走后,自己心中直犯狐疑。他就叫过伙计来,问道:“方才这个人是做甚么的?”伙计说:“他是东边火烧铺的掌柜。”孔星说:“他姓甚么呀?”伙计说:“那人姓崔,名叫崔义,是本村的首户。”孔星一听,心中才不疑,遂将包袱解下放到桌上,说:“伙计你给我照管一眼,我下去寻找一个东西,少时就回。”说完下楼,到了外面一看,恰巧无人,便暗暗取出粉漏子,就在墙上打了暗记。二次回到楼上,伙计说:“您找着啦吗?”孔星说:“没找着。”伙计说:“您丢了甚么啦?”孔星说:“丢了一封书信,倒是小不大要紧。”说着坐下照样吃酒,直耗到天色已晚,他才付了酒资,拿了小包袱,出酒铺。到了西村外一看,树林子相离很远。他出村往南绕,到了一个所在,是不大一片树林,自己进去歇坐。耗到二鼓已过,点上白烛捻,他急忙脱下白昼衣服,换好夜行衣靠,青帽帕包头,撮打象鼻子疙疸。打着花布的裹腿,纱包扎腰,背好了刀。又将白昼的衣服包好打成腰围子。低头一看一点物件不短。忙将树干上的白烛捻吹灭,带在身旁,出了树林。书中暗表,丁银凤也在这个林中,暗中监视他。看他换好夜行衣,他才换。那孔星,出树林进了村子,来到这家墙外,往墙里看完,忙又回头,往后来瞧。那丁银凤忙爬在地上,孔星一看四外无人,他毛腰先将墙角暗记擦去了,来到门洞里偷听。在宋朝年间,凡是盖在临街的大家房屋,全是宽大的门洞,外带廊子,为是有个刮风下雨的时候,有那山南海北的行路之人,可以在那里避一避风雨。这全是厚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