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朝南,我一路向北。
白桦林上空的风是我。
风的自由是我。
但过去不。三百年前不。
在沙石如牙齿的古驿道上那匹奔跑的马是我,
或者说是我的另一个。
有时我叹气。有时我笑。
更多时候,山峦在两侧颠簸,
我不语。我能说什么呢?
我的声音从未有人听到过,
或者我从未发出。
像害怕狼群我害怕真实,
现在也是。我自由但我害怕。
马的命就是奔跑,然后死去。
我奔跑。所以我害怕。
但我像风一般勇敢。我运军火,
运粮食,运货物,
一路向北。再向北。
我从不回头。像开弓的箭,
我拼命追赶我的背影。
我没有薪酬,从未有过。
我只配当站丁。
但有时我不这样想。
我有时是花,有时是落叶。
更多时候则是雪——冷,与暖。
让我害怕生活。
所以我比我后来的自己勇敢得多。
我把家种的荞麦和大白菜扛到集上、摇铃车上,
和货郎担子上换回粗布、盐和肥皂。
这时我把我在工作中一直没机会用上的抿起嘴但不出声的那种笑容,
送给我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
但我得不到同样的回应。
有时,我想我是另一匹马。
我追随仰泳的月亮但无法跑进早晨。
我带上足够的干粮但无法返回昨日。
有时我害怕。
有时我失眠。
个别时候我也曾有过窃喜——
某个站丁把将要出嫁的女儿送到“老爷”家先住三天。
幸好我没有女儿。
不过我也没有儿子。
大兴安岭朝南,我一路向北。
再向北。我朝着我以后奔跑的背影,
驮着我仅存的一个想象。
说不定某天,或柳兰开放时或星星凋落时,
我将跑进另一种生活。
而我的以后是否就是我的现在——
我勇敢我真实。我自由但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