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积雪上他读着一本写在积雪上的书。
他有时点头,没有节奏。
圆明园废墟和江东六十四屯都在他身后。
他坐在他漠河金矿的办公室里,
一边读,一边并不捋起他白透的胡须。
那顶摆放在桌角上带花翎的帽子,
陈旧而疲惫。
同样的帽子要看戴在谁的头上。
这顶是他捐来的。大约捐十次,可能更多。
捐的意思和买差不多。
所不一样的是捐属于明文规定。
而买,相当于潜规则。
看不清他的眼睛。
它似乎闭着,把海洋放在里面一角。
更多的位置则可能让他留给他工作过的地方。
比如他查放过赈款的江南;
比如他交涉中俄事项到过的并有些已被割走的海参崴……
地图上一小步,
他走出了几万里。界碑竖起时,
他的头部已明显向地面靠近。
他读到了什么。
他苦笑一下的样子让他更加淡定。
他突然青紫的脸似乎正面对谎言。
后来在一本书的首页上看到过他的照片。
黑白的,但不是遗像。
他的眼神儿基本上能证实他是这样一个人:
血性忠勇且不避艰险。
如果需要补充一点的话,
(其实,需要补充的远不止一点)
还应该加上:他心性向善。
一片雾走进他。他从另一片雾里走出。
乡间石板路上,家乡有名的一位大善士和他并肩走。
乡里男女老幼的脚步往来于他捐建的洛社大桥、东万寿桥、
西万寿桥,还有中桥——
而桥,是他自青年时就弯下去的腰。
他走进了不一样的雾。
苦寒是他的脸色。秋霜与塞草是他的腿。
在混浊光线里的尘土、牲畜、叫卖、
面孔中间,他走进别人的沉思,
别人的未来——而他经常这样。
连《申报》在上海滩铺开的一角上,
也惊讶于漠河制造的光芒照耀出一片不为人知的繁荣。
他抬头读天空,和上面的浮云。
他的额头露出不安。
他出现脾泻和心悸并咳血。
56岁,他已走出多远,
或者说他还能走多远?
那些追随他远道而来的部下在他眼前一个个死去。
而他是否应该回头?
他似乎从未这样想。
一棵樟子松正值壮年,于老金沟山脊上悄然倒下,
在凌晨4点。
他坐在并不陡峭的白桦林中的石阶上不动。
而且一直未动——
他想不到他此刻看着的灯火通明的生产现场后来变成一片沙滩——
终于,
他把自己坐成雕像——
太阳起早赶来为它涂上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