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青闺爱巧:中国女子的古典巧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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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茶露酒香之艺(茶艺 茶具 花茶 花露 酒艺 香艺)(1)

茶、露、酒等饮料,古人也和今人一样讲究,甚至更讲究一些。在今天人们一直不断琢磨怎么让自己喝的东西花样百出,有很多其实就是古人的故智。古代的闺中也有别出心裁的制作和饮用,滋味应该是更美的。

茶是中国的国饮,对于国人来说,茶又绝不仅仅是解渴的饮料而已,而已经是一种历史悠久、意蕴深长的文化。文士、僧、道与茶,民俗与茶,茶与诗画琴棋书法花卉等,煎茶、点茶、泡茶、功夫茶等茶艺之美,都是说不尽的。这里只略说女子与茶之一二而已。

女子和茶的关系,首先是在劳动中。女子采茶是常见的生产劳作。《红楼梦》第六十三回中写道:“林之孝家的又向袭人等说:‘该焖些普洱茶喝。’袭人晴雯二人忙说:‘焖了一茶缸女儿茶,已经喝过两碗了。……’“女儿茶”是云南普洱茶的一种,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是女子的手制作而成的。

女儿与茶的关系也存于礼俗、礼法之中。茶兴起于两汉魏晋,唐代已经普及,上至帝皇下至平民都在饮用,并成为互相馈赠的礼物出现在礼俗之中。据藏文古籍载,唐太宗的女儿文成公主入藏与藏王松赞干布结亲,所携带的嫁妆里就有茶叶。宋代,男家女家议婚时,茶已经列为聘礼之一,民间称送聘礼为下茶、茶礼等;女子受聘,叫做吃茶或受茶。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记:“议定礼,往女家报定。若丰富之家,以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及缎匹、茶饼,加以双羊牵送,以金瓶酒四樽或八樽……”茶饼成为少不了的礼物。据说,这是因为茶树的特性引发的含义,希望婚姻牢固。明人郎瑛《七修类稿》引《茶疏》:“茶不移本,植必子生,古人结婚,必以茶为礼,取其不移植之意也。今人犹名其礼曰下茶。”也因此,《红楼梦》第二十五回才有凤姐打趣黛玉的话:“凤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囗’”迎亲或结婚仪式中还有新郎、新娘的交杯茶、和合茶,有新娘临上花轿前向父母尊长敬献的谢恩茶,拜堂后向亲戚敬茶的认亲茶等。一般称下茶与婚礼时的定茶、和合茶为三茶,三茶六礼是传统婚礼的程序。(谢恩茶、认亲茶、交杯茶又合称为定茶。)

在宋元话本小说《快嘴李翠莲记》中,写到这位新妇翠莲给家公敬茶,这是礼数,茶配着果子吃,叫做茶果:“那翠莲听得公公讨茶,慌忙走到厨下,刷洗锅儿,煎滚了茶,复到房中,打点各样果子,泡了一盘茶。……只见翠莲捧着一盘茶,口中道:‘公吃茶,婆吃茶,伯伯、姆姆来吃茶。姑娘、小叔若要吃,灶上两碗自去拿。两个拿着慢慢走,泡了手时哭喳喳。此茶唤作阿婆茶,名实虽村趣味佳。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籸。二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坏了你们牙!’”

这里让大家感兴趣的是阿婆茶的配料,有栗子、芝麻、橄榄、胡桃,一起泡入茶水中。这不是翠莲姑娘的新发明,是宋代普遍的习俗,黄庭坚《煎茶赋》也提出茶水要“不夺茗味,而佐以草石之良”,也就是配以“胡桃、松实、盭摩、鸭脚、勃贺、蘼芜、水苏、甘菊”等,他用这类加入果、花的茶招待客人时,是要:“既加臭(xiù)味,亦厚宾客。前四后四,各用其一,少则美,多则恶,发挥其精神,又益于咀嚼。”这其中,胡桃就是核桃,松实就是松子;盭摩即牛甘子果;鸭脚就是银杏果;勃贺即薄荷,带着清香;蘼芜,香草名;水苏,一种草药;甘菊即单瓣菊花。这八种东西加进茶水里,味道更加美妙,可以有益于身体,助于消化。与今天我们喝的水果茶、花茶也相似。

果茶的冲泡还有一种屋漏法,宋代陶谷《清异录》说:“漏影春,法用镂纸贴盏,糁茶而去纸,伪为花身,别以荔肉为叶,松实、鸭脚(银杏果)之类珍物为蕊,沸汤点搅。”是将茶盅里贴上剪纸,撒上茶叶,作为花朵之形状,再去掉纸,再以果肉为花叶花蕊,堆塑出鲜花,供人先观赏,再冲入沸水饮用,也类似于加入果物的阿婆茶的饮法。

平时敬茶,也表示对尊长、客人的尊敬、尊重。《红楼梦》第四十七回:“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这是儿媳妇服侍婆婆的佐证。第七十三回,写迎春给邢夫人奉茶,是女儿对母亲的尊重。虽只是无意写来,却透出当时礼俗的真实。

煮茶品茶,作为雅道,开始的时间也是很早的。西晋时左思《娇女篇》描写小小女孩子就学着“止为荼菽剧,吹嘘对鼎鬲”,开始学茶艺了。南朝女文学家鲍令晖就做有《香茗赋》,可惜已经遗失,无法读到了。女子饮茶,也受到文士影响,视茶是清心之物。唐宋时的煎茶(将茶饼碾作粉末,投入滚水煎煮)、点茶(预分茶末,用水调膏于盏,再一一用滚水冲点,也称分茶),明清以来的泡茶等茶艺,女子常参与其间,自有心得。

唐代《莺莺传》里记有莺莺用的文竹茶碾子,和陕西法门寺出土的一套茶器隐隐对应。这套茶器和唐代陆羽的茶艺名著《茶经》所述是一致的,包括茶碾子等,皆鎏金银所制。莺莺所用,当也是与之相仿,但是竹木所制而已,没有那么浓重的富贵气息。她也是喜阅茶经、烹茶啜饮的。她将心爱的茶碾子赠给情郎,又是一片痴心。

唐代崔珏《美人尝茶行》,写女子饮茶颇为详细:“云鬟枕落困春泥,玉郎为碾瑟瑟尘。闲教鹦鹉啄窗响,和娇扶起浓睡人。银瓶贮泉水一掬,松雨声来乳花熟。朱唇啜破绿云时,咽入香喉爽红玉。明眸渐开横秋水,手拨丝簧醉心起。台时却坐推金筝,不语思量梦中事。”女郎困睡,郎君为她用茶碾子碾了茶末,汲水煎茶。银瓶中注了一瓶泉水,慢慢煮开,水沸声如松雨沙沙,注入茶碗中,浮起乳花。女郎的朱唇将浓绿茶汤啜饮,顿时觉得清爽,眼神也明亮如秋水……

唐代的茶画,有周窻《调琴啜茗图》。画上绘画着桂花树与梧桐,花荫下三位贵妇慵懒而坐,一位在调拨琴弦,两位在一旁听琴、品茶,侍女立于身边,捧着茶托盘与茶盏。

唐代佚名《宫乐图》是表现女郎聚会饮茶的场景。画面中央是一张大型方桌,绷着竹编的桌面,嫔妃多人围坐,或饮茶,或奏乐。方桌中央放着煎茶釜,四边放着茶盏,茶该是已经煎好,有女子手执长柄茶勺将茶汤舀起,注入茶盏里。女子们有手持茶盏却忘了饮用的,似在幽思,也有在举起茶盏低头而饮,细细品着茶味。

宋代陆游《试茶》诗有句:“银瓶铜碾俱官样,恨欠纤纤为捧瓯。”宋代女子点茶、纤手捧来一瓯,当是常见的。河北宣化辽代张匡正墓前室东壁有一幅壁画,就表现出女子备茶之状。一女子双手持茶托、斗笠状茶盏,一双髻男童在茶碾上推碾。碾旁有一茶炉,炉上放有茶壶,炉火正旺,有童子在拿吹火筒吹火煮茶。后面又有女子双手持茶托、茶盏。

女词人李清照就喜欢点茶。她早年的《小重山》词有云:“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写的是啜饮春茶、对春光的爱惜。她在《金石录后序》中,还记述了与丈夫赵明诚钻研学问、点茶而饮的乐趣:“每获一书,即共同校勘,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兹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到了晚年,她历尽沧桑,心情沉郁,已经无心再分茶了。作有一首《摊破浣溪沙》,词道:“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宋代点茶,程序是很复杂的,大致继承了陆羽《茶经》所述的煮茶饮茶过程,但又有所发展。《大观茶论》等茶书、茶诗对点茶法都有介绍。在鼎炉上煮水,静观茶铛中冒出的水泡如蟹眼、鱼鳞一般(陆羽《茶经》对煮水有一沸二沸三沸之说,皮日休《煮茶》诗说:“香泉一合乳,煎作连珠沸。时看蟹目溅,乍见鱼鳞起。”),水声如松风渐响。将滚水注入已经调好茶膏的茶盏,用茶筅击拂茶水,让茶面浮起乳花。有的还能使得茶面浮出诗句、花鸟鱼虫等像,叫作茶百戏。茶叶、茶具都要精选出来。各地出土有金银、漆、瓷等茶具。瓷茶具中尤其重视黑釉兔毫盏,以与白如雪花的乳花互影。苏东坡《老饕赋》说“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就是简练的概括。

不过其他釉色的瓷茶具大家也很喜用。江苏江阴夏港北宋墓曾与发钗等一起出土漆茶托盏、漆盖罐,还有一件定窑白瓷印花双凤纹斗笠盏,口沿镶嵌银扣,盏内装饰缠枝莲花、双凤,盏心印一朵五瓣梅花,玲珑可爱。在这盏中浮起乳花,茶与茶器皆净白。

我们从宋代茶书、茶诗、茶具中,都可见到李清照当年的风采吧。

宋代还有斗茶。多人各出茶叶、茶器点茶,以决胜负。按蔡襄(字君谟)《茶录》书中记:“茶色贵白”“以青白胜黄白”,还要看茶面浮起的乳花的色泽,看乳花是否紧咬盏沿,叫作“咬盏”。蔡襄本人就是一位茶艺大师。但是他与人斗茶,却也有失败的时候。而且击败他的,不是男子,而是一位女子。据苏东坡《天际乌云帖》记载,杭州乐伎周韶“多蓄奇茗,常与君谟斗,胜之”。周韶是位才女,又知作诗,才名极盛,令文士们折服,后来得以脱出乐伎从良。

明清以来的泡茶,是把滚水泡开茶叶而饮用,大家都很熟悉。明代文学家王世贞《解语花·题美人捧茶》词描写茶与佳人相映,宝鼎上的水壶中注水而煎,发声如松林风雨,水滚开了,再沏茶:“中泠乍汲,谷雨初收,宝鼎松声细。柳腰娇倚,熏笼畔,斗把碧旗碾试。兰芽玉蕊,勾出清风一缕。

颦翠娥斜捧金瓯,暗送春山意。微袅露环云髻,瑞龙涎犹自沾恋手指。流莺新翠低低道:卯酒可醉还起囗双鬟小婢,越显得那人清丽。临饮时须索先尝,添取樱桃味。”这里写到碧旗、兰芽玉蕊,当就是将绿茶的茶叶冲泡。

冒襄《影梅庵忆语》也写董小宛喜欢茶,与冒襄一起喜欢江西芥片茶。她有“沸乳看蟹目鱼鳞,传瓷选月魂云魄”的联句,十分精绝地写出煎茶的雅趣。她煎茶,要以文火细烟煮水,让沸水中渐渐泛起蟹目、鱼鳞般的水泡,观察水的老嫩。(明代许次纾《茶疏》:“水一入铫,便须急煮,候有松声,即去盖,以消息其老嫩。蟹眼之后,水有微涛,是为当时;大涛鼎沸,旋至无声,是为过时;过则汤老而香散。”)要选取洁白的如月魂云魄般的茶瓯泡着茶,在花月下两个人对坐品尝。茶瓯里的碧绿茶叶沉浮着,泛起清香,如沾了露的木兰花,如水波里的瑶草一般,深得卢仝、陆羽等前辈茶人的韵致:“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量不胜蕉叶,遂罢饮。每晚侍荆人数杯而已。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芥片。每岁半塘顾子,兼择最精者缄寄,具有片甲蝉翼之异。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吹涤。余每诵左思《娇女诗》‘吹嘘对鼎鬲’之句,姬为解颐。至‘沸乳看蟹目鱼鳞,传瓷选月魂云魄。’尤为精绝。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沈香泛,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之致。”

清代彭孙囗的《金粟闺词》道:“午窗眠醒鬓云斜,活水徐烹金缕芽。蟹眼松风声欲尽,绿瓷杯里斗新茶。”鼎锅里煮水,泡如蟹眼,声如松风,将水煎好,女伴们使用绿瓷茶杯泡着新茶芽,互相比赛谁的新茶更佳,比较茶味之美。

清末刘鹗《老残游记》描写才女姑泡茶,别具滋味:“茶叶也无甚出奇,不过本山上出的野茶,所以味是厚的。却亏了这水,是汲的东山顶上的泉。泉水的味,愈高愈美。又是用松花作柴,沙瓶煎的。三合其美,所以好了。尊处吃的都是外间卖的茶叶,无非种茶,其味必薄;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味道自然差的。”又写道“苍头捧了一个小红泥炉子,外一个水瓶子,一个小茶壶,几个小茶杯,安置在矮脚几上。”这是泡茶所需的基本的茶具。

煎茶的水也有讲究,要用清泉水、井水,或用雨水,以及花梢上的雪水、露水等(雨、雪、露水也称天泉水)等。当然,这些天然的水是必须要在古代才有可能,若是有酸雨,有雾霾蔽天,有飞扬的沙尘,有大气、土壤污染,不管是泉井水还是天泉水就都完了,都不能用了。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里栊翠庵的比丘尼妙玉,用陈年的梅花上收得的雪水泡茶,这是够新奇的,很惹得人们艳羡。本来雪水就够冷冽非凡,这雪还是飘落在梅花香蕊上的,更带一股寒香,要逐朵逐朵地用小刷子拂落,倾入瓮里储存,再配上各种名贵古代茶器,也只是超脱尘俗的妙玉才会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