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蟾蜍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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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猪头琴(5)

徐虹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来蔡庄的。她似乎并没注意到蔡五鸡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问,要给自己看什么。蔡五鸡发现,徐虹回城过了一个春节,肤色变得更白了,人也更加漂亮了。他立刻从墙上摘下那把猪头琴,递给徐虹。徐虹一看这颗白花花的猪头骨立刻吓了一跳,问他,这……这是什么?蔡五鸡说,一把琴。我……我是说这东西。徐虹伸出手,又朝那颗猪头骨指了指。这时,这颗猪头骨正呲着牙,瞪着两只黑洞洞的大眼,似乎要对徐虹说什么。蔡五鸡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是……猪的头骨。徐虹立即睁大两眼看着蔡五鸡说,你到底还是……把它杀了?蔡五鸡不想告诉徐虹这头克郎猪咬住自己肩膀的事,于是说,没有人杀它,它只是……自己死了。徐虹沉默了一下,叹息一声说,也好,让它跟他一起去吧。蔡五鸡立刻把话岔开了,对徐虹说,这把琴的声音很好听。蔡五鸡知道徐虹很喜欢音乐,据说当初刘苏经常坐在村外的河边吹口琴,徐虹就是这样被他吹来的。这时,徐虹又很认真地看看这把琴,然后问蔡五鸡,这琴,是你自己做的?蔡五鸡点点头说,我做的。这样说,你也会拉琴?蔡五鸡有些羞涩地一笑说,拉不好。他原本想说,不如刘苏吹口琴好,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不想拿自己跟刘苏比。徐虹又用力看他一眼,然后轻轻地说,你,真的很像他。这样说着又轻轻叹一口气,你……拉个曲子吧。蔡五鸡就坐下来,将这把琴在自己的腿上架好,然后慢慢地拉起来。这把琴在这个晚上发出的声音竟然非常动听。更让蔡五鸡的心里暗暗吃惊的是,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拉出的竟是一支很陌生的曲子,这曲子舒缓而低沉,似乎在向什么人倾诉着什么。蔡五鸡感到自己的手指似乎被冥冥之中的什么人牵引着,就这样不自觉地动着,于是,这支曲子的音符就从琴弦流进那颗猪头骨,又从猪头骨的嘴里倾吐出来。徐虹原本已经走过来,坐到蔡五鸡的身边,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这时却突然直起身,霍地站起来。她盯着他问,你怎么会拉这个曲子?蔡五鸡茫然地看着徐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徐虹又问,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个曲子?蔡五鸡迟疑了一下说,是,是在……部队上。不可能。徐虹断然地摇摇头,接着眼泪就流下来,她哽咽着说,这个曲子,是刘苏为我写的……她这样说罢,就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蔡五鸡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虹。

几天以后,蔡五鸡再去柳村看徐虹时,才听说她已经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住过的那间小土屋已空空荡荡,只在地上留下一堆烧过的纸灰。蔡五鸡想在这灰烬里寻找到什么信息,用手轻轻一拨,灰片立刻像一群黑色的蝴蝶轻飘飘地飞起来。这天晚上蔡五鸡回到家里,觉得自己只剩了一个空壳,似乎从里到外都已没有了内容。他躺在炕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色。春天的月色是淡蓝色的,蓝得有些耀眼。就在这时,蔡五鸡忽然又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来自他的体内。他仄起耳朵听了听,好像又是那支曲子。但他立刻意识到,这声音不可能发自他的身体。他的目光落到对面的墙壁上。在对面的墙上,正挂着那把猪头琴。这时,它在淡蓝色的月光里正发出像吟唱一样的声音。它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也有些欢快,其间还夹杂着咯咯咯、唧唧唧的声音,就像是在为自己打着拍子。蔡五鸡盯住这把琴看了一阵,就走过去从墙上摘下来。然后,他来到院子里,坐在一张木凳上开始轻轻地拉起来。蔡五鸡刚拉了一下琴弓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这把琴会突然变得这样响亮,呜啊一声,把他的双腿都震得有些发麻。这声音立刻刺激了他,使他的情绪也一下亢奋起来。于是,他就用力地拉起琴弓。这根琴弓是用紫红色的细竹竿制作的,拴了一缕白色的马尾。此时,这缕白马尾横在琴弦上就像是一根闪烁着银光的白色丝带。蔡五鸡发觉自己已能熟练地拉这支曲子,手指灵活地快慢有致地在琴弦上来回跳动着。他感到这琴声正在迅速膨胀,升腾,这个小院已经快要装不下。它就像是一股烟雾翻卷着升上夜空,随着轻拂的夜风向村里飘散开去。村里各种牲畜突然也都亢奋地大叫起来。

这叫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治保主任突然来找蔡五鸡。

当时蔡五鸡正抱着这把琴,用一柄短刀使劲地刮着猪头骨。治保主任走过来才看清楚,他是在刮这颗头骨的嘴角。显然想把那颗黑痣刮下去。但这并非易事。这颗黑痣就像一滴黑色的血迹已渗进骨质,要想把它去掉除非彻底挖下来。治保主任看了一阵就忽然笑了,说,你不要再弄它了,兴许它值钱的地方就在这里呢。蔡五鸡听出治保主任的话里有话,抬起头看看他。治保主任又说,你不用看我,你的这把猪头琴现在可要值大钱哩。治保主任见蔡五鸡仍然满腹狐疑,才告诉他,这几天村里发生了一连串奇怪的事情,按以往规律,每年的这个季节牲畜还不该发情,但这几天却不知为什么,村里的各种牲畜和家禽好像一下都提前来了兴致,到处在热火朝天地交配,全村上下一片繁忙,就连一口多年不育的老母猪也主动跳进一头公猪的圈里,无论怎样轰赶都死活不肯出来。治保主任说,这件事我仔细想过了,肯定跟你的这把猪头琴有关,你在那天夜里拉这个琴,全村都听到了,牲畜们就是听了你这琴声才开始闹圈的。治保主任问,你拉的究竟是一个啥曲,怎么会比配种的春药都管用?蔡五鸡听了没有吱声,只是埋着头继续刮那颗猪头骨上的黑痣。治保主任又说,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公社配种站听说了此事,也想请你过去呢,他们那里的种猪今年不知为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公社正为这件事着急咧。治保主任看一看蔡五鸡,又说,这可是公社张副主任的意思。蔡五鸡听治保主任说张副主任,才停下手里的刀子,慢慢抬起头。

蔡五鸡在跟治保主任去公社的路上,心里还在想,这件事无论怎样说,他都不相信这把猪头琴会有如此神奇的作用,牲畜春天交配不过是自然规律,跟琴声不会有任何关系。所以,他来到公社,一见到张副主任就先把这个道理讲出来。但张副主任对蔡五鸡的话却并不在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公社过去真是小看你了,以为你出去锻练几年只学会了吹牛,现在看来,你除去吹牛还真有些本事了呢。张副主任一边频频点头又说,好啊好啊,你这次就去配种站,给他们那里的种猪帮帮忙吧,我也一起去听听。张副主任说罢又低声告诉蔡五鸡,其实他也很喜欢音乐,尤其爱听马头琴,只是这种猪头琴还从没听到过。

蔡五鸡一听张副主任这样说,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蔡五鸡的预感果然没有错。他这次去公社配种站,险些将那里的种猪全都杀死。配种站听说蔡五鸡要带着那把著名的猪头琴来这里,事先就已做好准备,将每一头种猪的圈里都安排了一头育龄母猪,有体魄强健些的甚至还安排了两头三头。这些种猪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搞不清自己的圈里怎么会突然来了这样多如花似玉的异性。但它们对这些异性显然并没多大兴趣,只是抬头看一看,就趴在角落里继续睡大觉。配种站的站长苦着脸对蔡五鸡说,它们每天就是这样啊,都像被劁掉了似的,你就是弄一头天仙猪来它们也不会动心。这时治保主任已为蔡五鸡搬来一张木凳。张副主任笑着说,这回好了,只要咱们的小蔡把他这把猪头琴一拉,不怕这些懒东西不动心!然后,张副主任又回头对蔡五鸡说,咱们公社今年的发展养猪事业工作可就全指望你了,一定要拿出真功夫,拉它个惊天动地!

蔡五鸡这一次果然拉得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