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者哽咽着说,大爷,你知道为这蒜钱我作多少难吗?再不给我可真没法活了。
秃老头伸出手拍了拍他安慰道,给,这回他从大连回来无论如何也得把钱给你。
讨债者说,可是我现在咋弄?我现在躺在医院里。你知道为这蒜钱我作了多大难吗?再不给我可真没法活了……讨债者哭泣着,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他说,我本来是来要蒜钱的,可是现在我却躺在医院里,大爷,你可怜可怜我吧,你就把那蒜钱给我吧,你家不是没钱,你家开着那么大的厂子,要个十万八万的不就跟打个阿欠一样容易吗……大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讨债者拉着秃老头的胳膊哭泣着。
秃老头说,别哭别哭。他把手从讨债者手里抽出来,伸进棉袄兜里掏出一叠子纸条来,他展开从中抽出来一张递给讨债者。然后又把那叠纸条放回袄兜里。他回头朝门口看看只有他和讨债者,这才悄声地对讨债者说,看来只有这样了,这是一张借条,条子上有一万块钱。
讨债者挣扎着坐起来,讨债者说,我不要条子,我要现钱。
秃老头又把他摁下去说,你躺下听我说。这条子是医院里的王院长打的,两年前医院里要去外地进药,可是钱不够,他们就找我儿子借了一万。说好三五天就还的,可是这一推就推了两年多。我也给他要过几次,每回都说给。
讨债者说,你也要不回来呢,我咋要哩?
秃老头说,你听我说呀,我主要是没有时间缠他。我教你个法,你一会觉得能动了就去找他,就说我叫来的,他不给钱你就跟着他,他上哪儿你上哪儿,他吃饭你跟着他吃饭,他去厕所你就在厕所门口守着,保证过不了两天,他就得把钱给你。
讨债者说,如果要不回来呢?
秃老头说,要不回来还是我的条子。
讨债者说,就是要回来,还差我六千呢。
你看你。秃老头说,现在这事儿,要回来一个是一个。你没看见刚才我兜里那把票吗?都是借我钱的条子,你这个要回来,我再给你一个,总比老在家等我儿子强吧?说完秃老头拍了拍讨债者的手说,就这样了,看样子你也没事了,我也该回去睡一会儿了,我都一夜没睡觉了。说着秃老头站起来朝外走,他走到门口回身又说,有事叫护士,她吃饭去了,一会儿就过来。说完回身把门带上了。讨债者躺在床上听着秃老头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远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窗子上。通过窗子他看到外边的树枝上落满了积雪,他看到有一束淡红色的光照在树枝的积雪上。讨债者想,哪来的光呢?是天晴了吗?他这样想着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还有大半截没下完的那瓶子注射液,讨债者想,这么多啥时候才能下完呢?我不能等着下完,我应该起来去要钱。眼看就要过年了,今天都腊月十六了,我得去找院长要钱。他这样想着就吃力地坐起来,他用手把扎在另一只手上的针头拔掉了。讨债者想,我得找院长去要钱!
讨债者瘸着一只腿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外边的雪真的停了,天也放晴了。太阳黄黄的像一个绒球挂在东边的天上。讨债者看到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护士正在院子里扫雪,讨债者就一瘸一瘸地走过去,他朝她问道,请问王院长在哪儿?
女护士停住手中的笤帚看着他说,你说啥?
讨债者说,王院长在哪儿?
女护士说,他在后面的家属院。
看到讨债者不明白,女护士伸手朝圆圈门那边指了指又说,他家在后院住。
讨债者明白过来又继续往前走,他穿过一个圆门来到一条甬道上。甬道两边栽着冬青,有一个长了一脸雀斑的少妇头上缠着一条古铜色的方布正在用一根棍子轻轻地敲打冬青丛上的积雪。冬青上的积雪在她的敲打下纷纷飘落,而后她把身后盆里的一块又一块刚洗净的尿布搭上去。讨债者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把盆里的尿布搭完才朝她问道,请问王院长在哪儿?
那个少妇或许是刚做了母亲不久的缘故,她脸色红润。她看着他用哄婴儿吃奶的口气说,院长吗,你沿着这条道儿往后走,到了后院一问就知道了。讨债者沿着那条甬道往后走,他一瘸一瘸地又穿过一个圆门来到后院,看着那一排院门讨债者想,院长在哪一个门里住呢?他想,我还是挨着门问问吧。他就瘸着腿来到最左边的一个门前,他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孩子,这个男孩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男孩说,你找谁?
讨债者说,我找王院长。
错了。男孩朝右边一指说,西边数第二个门。
讨债者朝那男孩干笑了一下又朝西边走,他来到西边第二个门前站住了。他想,这就是院长的家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扬起手来去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不到四十岁吃得白胖的男人。讨债者想,这就是院长吗?那个男人朝他说,看病吗?去前面的门诊等着。
讨债者说,我不看病,我是来找王院长的。
你找我有啥事?
讨债者说,你就是院长?那就好。说着他就把握在手中的条子递给了院长,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把那张条子握在手里,他生怕这张像命一样的纸条丢失了。之后他紧张地看着院长,他看见院长在看完那张纸条后皱了一下眉头说,老黄叫你来的?
讨债者说,是他爹叫我来哩。
他爹,你给老黄啥关系?
讨债者想了想说,朋友。
院长又皱了一下眉头把纸条还给讨债者说,不错,条是我打的,可现在没钱,院里的职工连工资还发不上呢。
讨债者说,那我不管,没钱我就不走了。
院长说,这样吧,你先去前面的门诊等着,我给你想想办法。说着他就把门关上了。讨债者手里握着那张纸条看着院长家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心里想,我到哪儿去等你?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儿等你。讨债者就在院长家的门边蹲了下来,讨债者想,今个你不给我拿钱我就不走了。
讨债者蹲在院长家门前,看着太阳光把院子里的积雪照得更加刺眼。有一家的院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朝讨债者蹲着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匆匆地走失了。不知从哪儿跑来一条狗,沿着墙根嗅来嗅去,它走着走着就抬起后腿对着墙根尿尿。讨债者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握成蛋子,恶狠狠地朝狗砸去。尿尿的狗突然遭到袭击,仓皇地掉过头逃跑了。就这时他身后的院门打开了,院长又一次出现在讨债者的面前,他看到了蹲在门口的讨债者,他说,你找谁?
讨债者站起来说,我找你。
院长说,看病吗?到前面门诊等着。
讨债者说,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要钱的。
要钱?院长拍了一下脑门说,噢,对了,你看我这记性,是老黄让你来要钱的是吧?
是哩,讨债者说。
院长说,那走吧,跟我到前面去。讨债者跟着院长一瘸一瘸地来到前院的一排房子前,院长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说,进来吧。院长又说,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想想办法。院长说着走了出去。讨债者一人走进屋里,他看到靠窗并排对脸放着两张桌子,左右墙边放着两排长椅,墙上挂着几张针灸图和一些表格。讨债者想,这是院长的门诊房吧?讨债者就在靠左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着,这回好歹也得顺顺利利地拿到钱吧。他就那样两眼盯着门外,等着院长回来。现在他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想,哪怕要不完就先拿这一万也中,有这一万块钱就能给孩子老婆交待了。这时有个陌生妇女出现在门口,她往屋里探视了一下说,院长哩?
讨债者朝她解释道,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那妇女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对年青夫妇,男的怀里还抱个两三岁的孩子。他们也站在门口朝屋里探视了一下,男的就对女的说,还没有上班哩。
讨债者就说,上班了,我跟院长一块儿出来的。
男的又说,他人呢?
讨债者说,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女的说,不等他了,找别的医生看不一样吗?
男的说,等等吧,院长看的好。正说着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女医生戴副眼镜,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她径直地走到桌前坐下来,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看门诊用的东西,就对坐在长椅上的讨债者说,你哪里不舒服?
讨债者说,我没有不舒服。
女医生说,看你脸色发黄,你不是来看病的?
讨债者说,不是,我是来找院长的。
女医生哦了一声,就不再理他,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杂志放在桌子上翻看。讨债者想,院长也该回来了?正想着,走进来一位老人,老人骨瘦如柴,他一走一喘地被一个姑娘扶着走到医生的面前去看病。接下来门诊室里就热闹起来,不知从哪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病人,两边的长椅上都坐满了,就这样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可是院长始终没有回来,讨债者等得焦急,有一泡尿憋在肚里都没敢去尿。他想,说不定我走院长就回来了,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可是讨债者等得心急如焚,仍不见院长的影子。那泡尿憋得他直打冷颤,到后来实在憋不下去了就瘸着腿小跑到厕所里去,他一边尿还一边往外边探视着,生怕院长回来了。可是等他尿完回到门诊那儿院长仍然没有回来,他想,是不是我尿尿的空当院长回来又走了?他就问坐在长椅上的一个病人说,见院长回来了吗?
那个病人说,院长?我不认识。
坐在长椅上的另一个病人说,没有,院长没有回来。
讨债者又在长椅上坐下来,这个龟孙别是骗我呀?他刚这样想,就有一种受骗的感觉,随后,他心里就生出许多仇恨的情绪来,仇恨的情绪充塞了他的胸膛,那情绪使他变得固执起来,讨债者想,今儿我就在这里等你个龟孙,我就不信你不回来了!他就那样坐着,目光也变得冰冷起来。门诊室里的病人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那个女医生看他一眼说,你不是看病的吗?
讨债者说,不是,我等院长。
等院长看吗?他今天不值班。女医生一边说一边往抽屉里收拾东西,她对讨债者说,你到外边等他吧,要下班了。
讨债者说,是院长让我在这儿等他的。
你去他家吧,说不定他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