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情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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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飘失的声音(4)

我感到你放在我脸上的手有些颤抖。我说,你那种情况就没有人送你?

谁送我?

怎么,他不该送你?你路上万一要有个好歹……我真不明白,他这样对待你你却还要给他生孩子,我真不明白。

我想,我毕竟是爱过他一场,我要给他生个孩子,我要用他的亲骨肉来唤醒他的良心。在我临产的那几天,我还盼望着他能回来,哪怕是听一听他说话的声音,我就会原谅他,躺在产床上我还叫着他的名字,我在死亡线上挣扎,是的,那就是死亡的滋味,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活过来的,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啼声,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在哭,一个被他父亲抛弃的孩子,谭渔,你知道……

有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你的声音在颤抖,你的手在颤抖,你急促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我深深地被你的情绪所感染。我伸出双手一下子抓住了你的双肩。杨玉那个时候我想给你力量,一种男人才会有的力量,我想让你这个孤独无助的女子在我的身上靠一靠,我抓住你的肩,我的手慢慢地移动,我的手摸到了你的脖子,我的双手合在你的脖颈上,我轻轻地用力,你的脸离我越来越近,最后,你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你的泪水滴落在我的嘴里,我尝到了你的泪水的味道。我的手在你的背上轻轻地滑动,一下,又一下,我们的心在碰撞,你轻轻的哭泣声就像那个季节的风一样在我心头掀起哗哗的声响,我真的想变成一棵树,让你在我的身边吹过来吹过去,真的,杨玉,我真的想变成一棵树,在这无边无际的夜色里,变成一棵任你摇摆的树。

天黑的时候,我们离开了美容店,再次来到大街上。你说,你说过夜间的树比白天的树高大,这是为什么?

你自己没有感受吗?

我曾经好几次在夜间出来看树,正像你书里说的那样,夜间的树是比白天的高大。可是为什么呢?

那是人们的注意力和光的缘故,但实质上没有什么差别。

这同人一样是不是?那些正人君子一到了晚上就都变了样是不是?

那个秋天的夜晚,我们沿着宽宽的八一路走向火车站。可能是一列客车就要到站了,在车站的广场上我们看到停了许多出租车。穿过车站前面的那条刚修好的马路,我们来到了邮电局。邮电局的办公大楼坐落在火车站的东侧,走廊里静悄悄的,灰暗的灯光只照着我们两个人。在你的工作室里,你看着关闭的房门对我说,我从来没有领过一个男人走进过这间屋子,就是有男人在这儿,我的房门也是开着的。

我明白你话里的含意,那对我是一种暗示。那个时候我正站在窗前,通过窗子我看到了车站里的高高的灯塔,灯塔上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车站里成列成列的车皮。我说,车站的外侧是什么?

田野。你说,白天你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田野。

我突然转过身来望着你说,那你为什么要把门关上?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

那我是白天的树还是夜晚的树?

你说呢?

我说,我不知道。但那个时候我的身上涌过一阵热流,我一伸手就把你揽在了怀里,你紧紧地搂着我,我们亲吻,你的舌头像一只手探到我嘴里。那个时候一切都离我们十分的遥远,近在身边的车站和远处的田野,白天的树和夜间的树。我们为什么就这样快地拥抱在一起?难道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准备了许多日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度过那个秋天的雨夜,你听,四周都是雨声,我们无法再回到你那间工作室里去,我想出去小便,你就出来告诉我厕所的位置,可就这个时候一阵风把你工作室的房门给关上了,真他妈的见鬼,你的钥匙和那把红雨伞都丢在里面,我们上哪儿去呢?我们总不能在这走廊里待一夜吧!

最后我们又来到了雨夜里,我们在一棵大树下又拥抱在一起,雨水击打着我们头顶上的树叶,我伸手抚摸着你的脸,我说,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待下去吧?那我们到哪儿去呢?

我说,你住在哪里?

我母亲家。

你单位就没有房子吗?

有一间房子。可是那里堆放着杂物。那是老鼠的天下,我不愿意到那里去,那里有许多让我伤心的事儿。

那我们怎样度过这个雨夜呢?

你把脸深深地埋进我的怀里,你说,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火车站里的喇叭响了。我说,要不我们乘火车去旅行吧。

坐火车去旅行?

对,我们从这里出发,火车走一站路我们就从那里下来,或许那是一个陌生的小镇,我们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样很刺激。

你看这样好吗?

你说那好吧。于是我们就决定在那个秋天的雨夜里出外去旅行。就在这个时候你的传呼机响了。你说,我去打个电话。你说完就朝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走去。我站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看着你在雨中渐渐地走远,我知道我们陌生的旅行就要开始了。

在那个雨夜里,没有几个旅客来乘坐这趟火车。当我们赶到车站候车室的时候,旅客们都已经进站了。有一个长得眉目清秀的检票员横着眼睛对我们说,快点快点,就要发车了。

真的,火车正在鸣笛,我们是最后一对上车的乘客。我们刚刚上来,火车就开动了。我们一前一后沿着车箱往前走,车箱里全是一些昏昏欲睡面目不清的旅人。我们在昏暗的灯光里穿过一节又一节车箱,最后选定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我起身前后看了看,车箱里只有几个稀稀的旅客,大部分座位都空着。这是一条单线的地方铁路,线路的东端是新开通不久的京九铁路,现在列车行驶的方向是往西,它的终点是京广线上的小站漯河。现在我们乘坐的列车就行驶在京九线与京广线之间,在这段狭窄而偏僻的地段里,你就别指望着有太多的旅客,况且这趟列车又在夜间行驶。是吧,杨玉,我们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我们相对而坐,可是目光却看着窗子。你说,窗外是什么呢?

我说,窗外是田野。

不。你说,窗外是黑夜。

黑夜里的田野。

你说,夜间里的田野和白天里的田野一样吗?

我说,白天里的树和夜间里的树一样吗?

不一样,就像那些人是不是?我在美容店里几乎天天都能见到那些来寻找刺激的男人,我说你们这样在外边寻花问柳,回家怎样面对你们的妻子?

他们怎样回答?

他们几乎没有了羞耻感,他们说这不很正常吗?现在的人没有了羞耻感。下午你见的那两个服务小姐,胖些的叫小菊,瘦些的叫小红,她们都还是女孩子,可是她们在外边都有相好的。自从我开美容店以来,光小姐换过不下二十个,她们在外边都有男人,而且那些男人都是有妇之夫,你说他们这都是爱吗?你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你说说,你是一个作家,是不是这个世界真的变了?

我说,那你怎么看我呢?

你没有回答我,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有些不敢正视你的眼睛,我把目光移向窗外,窗子外边仍是无边无际的黑夜,黑夜里在下着雨,列车在向西行驶,我们要在列车第一个停车点下车,可是我们对那个地方却一无所知,我们几乎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你看,杨玉,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呢?当我们站在陌生的站台上的时候,我们没有找到车站里的站牌,一些下车的旅客在我们的视线里也是那样地匆匆忙忙,我们连一个询问的机会都没有,我们也像鱼儿一样随着人们游出车站。车站的广场里仍旧下着雨,我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看到广场的前面也有一条刚刚修好的马路,通往市区的街道两边也栽着梧桐树,你说,这是什么地方呢?

我说,不知道。

你说,我到那边去问一问。说完,你就朝不远处的电话亭走过去。片刻,你从电话亭里走出来。就这时火车站里的喇叭再次响了起来,喇叭里传来了那列火车就要离站的消息。

你说,火车走了。

我说,是的,火车走了。

那我们到哪儿去?

随便走走吧。于是我们就沿着火车站前边的那条道路往前走,那是一条刚修好的道路,路的两边还有许多没有来得及清除的泥土,可我们不知道这条道路通到哪里去,真的不知道。这条道路将要把我们引到哪儿去呢?

我们沿着那条陌生的道路往前走,近处或远处,有一些灯光和建筑物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我记得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给你讲述我过去的一些陈旧的往事的,讲着讲着,我就给你唱了一些歌,《红河谷》,《红梅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你说,你唱的歌真好听。

我说,这都是一些经久不衰的歌。

为什么经久不衰呢?

我说,你为什么要吃饭呢?

因为我要活着。

这你就应该明白那些歌经久不衰的原因了吧,因为这些歌歌唱了真正的爱情。爱情对于人来说和吃饭一样重要。

你停下来,在雨中望着我说,你饿了吗?

我说,是的,我饿了。

我们就拥抱在一起,久久地亲吻。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不知道走向哪里,哪里才是我们的归宿呢?我说,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你说,是呀,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成为落汤鸡的。谭渔,我冷。

我就把你揽在怀里,可是我这单薄的身子怎能挡得住这无边的秋雨呢?这时从我们的后面开过来一辆出租车,我伸了一下手,那辆出租车就在我们身边停下了,我们上了那辆红色的出租车。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是红色的夏利,尽管是黑夜里,我也看清了那辆车的颜色。那位年青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们到哪儿去?

我说,附近有旅馆吗?

你们从外地来?

我说,是的,你就近找一家旅馆吧。

那个司机就不再说话。那辆红色的夏利在街道上飞快地行驶,车轮轧起的雨水四处飞溅。出租车不停地行驶,一幢又一幢建筑从我们的身边闪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子好像离开了市区,来到了一条乡间公路上,四周漆黑一团,那个时候你似乎有些紧张,你搂着我的胳膊说,他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那个青年人说,你们不是住旅馆吗?一会儿就到。是的,果然没用一会儿,那辆车就停在路边。司机朝窗外指了一下说,看到那个大门了吗?过去大门就是。

我看了一下计程器,那上面已经是十二公里。这个杂种,哪有这么远的旅馆?这样的小城……可又有什么办法,你只有掏钱下车了。

可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是什么东西在远处发出经久不息的隆隆声呢?阴冷的风从有声音的方向刮过来,我们不由得哆嗦起来。我们看到不远处有一盏在风雨中摇曳的灯,灯下是一对被风雨摇得咯吱作响的木门,门上写着两个字:旅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