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近来的事情,非典这个似乎带有病毒的词汇,在人们生活中愈来愈成了点击最多的流行词。它之所以是突如其来,是说它的降临是不曾被预见的,人与自然的法则,又一次让我们为之费尽思量。在预防和战胜这场灾害的同时,也是又一次丰富了我们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财富,乃至人类的文明进步。
假如沿着时间的鼠标追溯到上个世纪初,我们便发现了父老乡亲常言道的民国十八年年馑。当然,表情冷峻的言说者不一定就是亲身经历者,但灾害烙在一辈辈人心灵上的印痕是不容忘却的,以致沿袭成了民间话语中诉说灾难的一个关键词。旱灾是什么样子,饥饿是什么滋味,先人们如何从灾难中挺了过来,使血脉绵延至今,意思都在其中了。
我们所熟悉的文学名著《创业史》,一开始就是1929年,就是陕西饥饿史上有名的民国十八年。阴历十月间,下了第一场雪。这时,从渭北高原漫下来拖儿带女的饥民,已经充满了下堡村的街道。作家柳青从这里着笔,叙述了终南山下的庄稼人梁三创立家业的艰辛历程。灾难是一种挑战,其中充满了人们在生活、思想、感情方面所体现出来的传统美德。
我时常翻阅的《同官县志》有合作救济志一章,在历代灾荒及赈济年谱一节中,载有民国十七年,自夏至冬不雨。
十八年,旱灾,大饥,斗粟七元余,人食树皮树根殆尽,死者无算。省赈会发赈二千元,面粉二百袋,华洋义赈会发洋一千元,省政府拨发种子费三千元,地方捐赈六千三百六十八元。灾荒种类有大旱、洪水、冰雹、黑霜、蝗虫、苍狼、鼠害、牛疫、饥饿、瘟疫、地震、山崩、旋风及人为的战乱,不胜枚举。旧志以灾荒入祥异,以仓储入恤政,有时代的局限性,但也由此可见和衷共济、战胜灾害之风尚源远流长。
在我整理的家谱中,大约生活在1683年前后的二世先祖,其品行是被视为祖传家记载的。其中说道:时家道丰裕,积粟数百石。只知赈人之饥,济人之危,而不知贩金。兄弟二人遂分为二门。相互亲爱,衍衍绳绳,遂成巨族。到了1890年,也就是光绪十六年,七世先祖自谦在重修家谱序中写到的情形就惨淡了。他说:光绪三年以前,五、六料薄收。是年二麦数升收成,糜谷虽种,旱则苗槁,荞麦未种矣。野无青草,室如悬罄,民皆饥色,野多饿殍。(217口人减至61口)呜呼,宗族遭此劫数,伤人灭门。所可幸者,余续谱之时,已过百口矣。如是,生生不已。老先生说他由于逃难糊口于甘肃地土,回到老家不长时间,续谱时不知道逃难死在外边和家中的都有谁,只能模模糊糊了。家谱中多处出现结字,我猜测也可以当馑字讲。从门户传承看,家族的支派兴衰,大多是在抵抗自然灾害中演变的,是在不断创造生存条件、改善生存环境的奋争中赢得的。家有谱,邑有志,国有史,故实或文献,都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从宗法文化中,也可以找到民族精神的细部闪光,使我们在面对灾害时不失勇气和信心。
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以一部《百年孤独》的书蜚声世界,深刻影响了新时期中国文学的走势。之后,他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又一次征服了世界文坛。作家通过爱情、婚姻、老年人等问题,写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人生观和历史的种种意想不到的突变。他在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答谢词中说:不论是洪水或疾病、饥饿或动乱,甚至是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战祸,都无法消灭生命对死亡的优势。他诉说的是拉丁美洲经历的苦难,指出世界前途的潜在危险。而就生活与斗争这一命题,却是人类普遍所面对的。
迫在眉睫的非典疫情,值得警觉,也不必恐慌。它也将在众志成城的人们面前被征服,从而成为人类战胜自然历史中的一个情节,成为民族精神宝库中的一段插曲,留给后人去翻阅,去检索,去思想。
《陕西日报》2003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