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同时也是画家,他为祖国的辽阔原野画了一组色彩斑斓的风光画。除了直接状写大自然外,由于他将自己的形象融汇进去了,所以叫人感到亲近。我在这原野生长,并将死亡,化作原野坐沙。我爱原野,原野同样报我以爱。如此等等,使单纯的大自然景色由于有角色进入(其实也是给读者以视觉),读荞的想象力有了依傍,所以产生感人的艺术效果。
孙大雨
诀绝
天地竟然老朽得这么不堪!
我怕世界就要吐出他最后—气息。无怪老天要破旧,
唉,白云收尽了向来的灿烂,
太阳暗得象死尸的白眼一般,
巴圆的山岭变幻得象一列焦瘤,
没有了林木和林中啼绿的猿猴,
也不再有山泉对着好鸟清谈。
大风抱着几根石骨在摩娑,
海潮披散了满头满背的白发,
悄悄退到沙滩下独自叹息去了:就此结束了她千古的喧哗,
就此开始天地和万有的永劫。
为的都是她向我道了一声诀绝!
【作者】孙大雨(1905—)原籍浙江省诸暨县,出生千上海。原名孙铭传,字守拙。1919年开始发表诗文,1922年考入淸华大学高等科。1930年后任武汉大学、北师大等院校教授。着有诗集《梢神与爱的女神》、《自己的写照》等等。
【浅识】闪了情人的一声诀绝,于是天地突然为之失色,刚才还美好的生机勃勃的世界,顿时老朽不堪。世界不再那么年轻,似乎就要吐出最后一口气息,湛蓝的天空曾是那样新鲜,如今也显得如此之破旧,白云失去了灿烂的光彩,太阳也暗淡得如死尸的白眼,曾经印着爱的脚步的山野树林,没有了啼绿的猿猴,山泉也不再对好鸟淸谈。失去的一下子都失去了,剩下的又是什么呢?是风抱着石骨嘶鸣,是海狰狞如同魔魅。千古的喧哗再也听不见了,天地和万物的永劫之时开始了。这天地万物骤变的缘由何在,诗人痛苦地揭开谜底:只因她向我道了一声诀绝。
王亚平
白鸥在夜幕里睡熟了,太乎洋上没有一丝帆影。
乌云夺去了星月的光辉,
天空矗立着孤独的塔灯。
远处送来惊人的风啸,
四围喧腾着愤怒的涛声,
在这曙色欲来的前夜,
我把生命献给了光明。
【作者】王亚平(1905—1984)河北省威县人,1932年参加中国诗歌会,先后创办、主编过《新诗歌》等诗刊。1949年到北京,创办《大众诗歌》,先后出版过《都市的冬》、《海燕的歌》、《青春的中国》、《王亚平诗选》等。
【浅识】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诗人王亚平带着失望、忧思蛰居青岛,在一所学校教书糊口。诗人并没有因这里的碧海蓝天、山光水色而内心有片刻安宁,于是借灯塔守者的形象,表现了自己对前景的憧憬,对黑暗现实的愤懑,以及愿为光明而献身的信念。青岛三面临海,海上夜来,灯塔点点,生活中的具象与作者的心境吻合,于是借助这个对应物,曲折说出。
李广田
我常是低着头儿,
暗数着自己的足迹。
满地上雪泥残冻,
——年的收获如此!
我常是抬起头儿,
怅望着灰色的四壁。
屋角里织满了蛛丝,
——生命啊,已经是如此!
我常是捧着心儿,
轻轻地问着自己:
你究竟为了什么,
奔着这寂窠的长途?
我静静地期待回答,
只听到几声叹息。
我紧紧地把心抱起,
它在我怀里饮泣。
【作者】李广田(1900—1968)山东邹平人,号洗岑,曾用笔名黎池等。930年开始发表诗作。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外语系。1950年后,任云南大学副校长、校长、云南作家协会副主席。着有诗集《汉园集》、《春城集》等。
【浅识】人类是唯一能自问自身是何物的动物。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奔着这寂寞的长途。诗人不胜忧悒,满腹惆怅,捧心自问。为了某种收获吗?一年的收获是满地的雪泥残冻。为了生命本身吗?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四野寂寞,我无人可问,只有问自己的心了。我等待着回答,可是我听到的是叹息,于是我把心抱起,听任它在我怀里饮泣。
在绿野可以望见的,
是藏在丛树中的自己的家。
茅檐已经颓斜,
房顶上满生着深深的野草,
——我已是几年不归了!
湿苔染上了门楣,
蜗牛停在了墙角。
迎面跑来的是当年抱过的小黑,饿狼般地,它向我这样狂叫,
—一一我已是几年不归了
莫不是行错了路么,少客?
这样说着的该是我的祖母吧?
我只看见了长的下腭和白的疏发,
流着泪的眼睛已经双眇,
——我已是几年不归了!
梦里所见的是当年的欢欣,
那许多故事都演过在祖母面前和这美的乡村。
梦的金衣已被我脱掉,
——如今我又归来了!
【浅识】前面三节,象电影镜头,由远景到近景,由近景到特写镜头,而每一节又都以我已是几年不归了作结,强烈地表现出诗人对故乡的爱恋,对亲人的眷恋。第一节描写的是远景,绿树丛中的家、倾斜的茅檐、房顶的野草,既表现离家已久,也表示即便如此破旧之家,我的爱心依旧。第二节抒情主人公显然已步入村子,走到家门口,湿苔与蜗牛,迎面跑来的小黑,这一切激起游子无限感慨。第三节已进入家中。贺知章诗中说,孩童相见不相识,这首诗谈到祖母相见不相识,而不相识的原因是她的眼睛已经双眇。这里没有悲哀之意,有的只是亲缘之间那种浓郁的人情味,特别是对这位在险恶世界上游历了许久的游子来说。
诗中的第四节显得有些扑朔迷离,联系诗题《归的梦》,可作两种解释。一是前后三节皆是纪实,是我归乡时梦幻般的经历一是前面三节都是写梦,是我在漂泊中屡屡演过的梦镜。两种解释都通,不可强求一律。现在提倡一种灰色理论,即此说是,彼说也是,没有必要进行非黑即白的武断。但诗人确实是真正的回家了,有结尾二句为证:梦的金衣已被我脱掉,——如今我又归来了!
地之子
我是生自土中,
来自田间的,
这大地,是我的母亲,
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
我爱着这地面上的沙壤,湿软软的,我的襁褓;
更爱着绿绒绒的田禾、野草,
保姆的怀抱。
我愿安息在这土地上,
在这人类的田野里生长,
生长又死亡。
我在地上,
昂了首,望着天上。
望着白的云,
彩色的虹,
也望着碧蓝的晴空。
但我的脚却永踏着土地,
我永嗅着人间的土的气息。
我无心于住在天国里,
因为住在天国时,
便失掉了天国,
且失掉了我的母亲,这土地。
1933.春
【浅识】《地之子》是李广田的代表作,表现他对乡土、对乡间有着儿子之于母亲般的深厚的感情。诗人散文集《画廊集》的题记中的一段话,也许可以为这诗作以脚注:我是一个乡下人,我爱乡间,并爱住在乡间的人们。就是现在,虽然在这座大城市里住过几年了,我几乎还是一个乡下人一样生活着,思想着。假如我所写的东西里尚未能脱除那点乡下气,那也许是当然的事体吧。我喜欢,喜欢,又喜欢写了《道旁的智慧》的,我想这原因大概也还在此。我并不是说我除此而外便什么也不喜欢了,实际上是我这点乡下人的气氛时常吸引着我。我知道我这个世界实在太狭,太小,而又太缺少华丽,然而这个无妨,我喜欢我这个朴野的小天地;假如可能,我愿意能够把我这个世界里所感到的都写成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