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不断有诗人非正常死亡,这接二连三的噩耗,让我心惊胆寒,晴日无暖,骨头都要结冰了。
在韩作荣的离去我还没有完全接受的时候,陈超又走了,是自杀。
想说说自杀。也想说说陈超。
其实,人在活着的时候,都万念俱灰过,都体验过死。行尸走肉是死;无情无爱是死;关闭自己,不与外界交流,不再接受外界信息,也是死。
一些有思想的人,自杀是向死亡要生命,要尊严,只是过于偏激。大概很多人都有过自杀的一闪念。我就曾有过几次。不是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了想自杀,而是觉得死是件很神秘的事。乘船在大海中航行,一定有过跳下去的冲动,站在危危高处也会有向下飞翔的欲望。当然,自己知道死是一条不归路。可是,遇到被委屈、误解,或烂事、烂人缠身无法斩断以及心理压力过大自觉无法承受时,也多有一死了之的念头。这些年来,无论遇到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无论怎样地想一死了之,但我都一直坚定一个信念:我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陈超是心理压力过大而导致抑郁,导致失去自信,导致一死了之。陈超是个明白人,是个有理性的人,他的死不是一时冲动,是蓄谋已久。陈超病了,为家庭压力而病,为自己身体失衡、失去旺盛的写作能力而病。陈超太要尊严,他无力承受种种不堪。一个父亲不能完成使命,一个诗人、评论家丧失了写作能力,他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尊严,他选择了离开。他把死当做一种尊严,当做存活期的一个句号。如果他能听到我说的那句: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也许,他面对死的时候会犹豫一秒钟,也许这一秒钟的犹豫,就可能改变念头而不怕活着。
人活着,肯定是一件艰难的事,尤其是想活得有尊严。我曾对一位比我大一天的朋友说:你比我大一天,就比我多吃二十四小时的苦,多遭二十四小时的罪啊。这话乍一听像是撒娇,其实不然。想想,我们成年以后,哪一天会过得轻松?一位诗人说:生活——网。我觉得岂止是“网”!人在复杂多变的生活中,就是被蜘蛛网粘住的小昆虫,在软弹性的网中,有力量也施展不出来,并且越挣脱越被网缠得紧。有一句接近真理的话,叫做:顺势而活。
在不愿接受又无法挣脱的现实面前,必须变被动为主动,变拒绝为享受。坊间有句听着低俗,但很具现实意义的话,就是:面对无力抗拒的强奸时,就安心地享受快乐吧。
陈超没做到承认现实、享受现实,没弄明白他活着就是诗坛的一份力量。他毅然决然地从十六层楼的窗户飞向大地,让诗坛震惊,让朋友哀叹。噫吁嚱!痛哉,惜哉。
11月2日午夜,我和霍俊明在石家庄的一个宾馆里,谁也睡不着。3日要到殡仪馆送陈超走,那是我们和陈超在阳间的最后一次见面。霍俊明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叹息、流泪(陈超是霍俊明的硕士导师,霍俊明的成长与陈超有着很大的关系)。我没叹息,我没流泪,但心底比夜还黑。我在想:一些优秀诗人的非正常死亡,一定有一股黑色的力量在作祟。真让“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一语成谶?
诗人做出决定后,会义无反顾,但是,陈超不该义无反顾地离开他钟爱的诗歌,不该离开他的亲人、学生、朋友。感情上我尊重他的选择,理性上我谴责他。
我拿起宾馆的小便笺,用铅笔写下了一篇不文不白的祭文:
人能飞乎?能飞。士惧死乎?不惧。
吾兄陈超,腾飞于诗作,翱翔于文论,末一次起飞扑向大地。了凡尘之血肉,驾青云之轻飏。飘飘然,君行邈远;戚戚然,苦楚无疆。
呜呼!长太息以掩泪兮,痛失儒雅之君子;叹秋风之彻骨兮,惜折诗坛之栋梁。
苍天何狠,遣我辈凄切!
秋风何戾,赠友朋情殇!
哀哉!哀哉!兄之去,若太阳失晖;兄之后,尚余几人文章。
兄去也,君去也,长空一鹤西天上。
兄去也,君去也,撕心裂肺断空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