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唐鬼才:李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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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飞香走红满天春(1)

引子

大唐的江山传到了第十八代皇帝文宗李昂手中。此时,距虎入京师已过去半个多世纪,可时间的河流并未冲淡唐帝国大地上的斑斑虎迹。“猛虎”依然在横行,藩镇依然要割据,宦官依然在弄权,而高潮迭起的“牛李党争”更是把整个大和时代拖入到了狼烟四起、乌烟瘴气的境地,以致让饱受宦官弄权之苦、藩镇纷扰之忧的文宗皇帝,不得不发出了“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的感慨。

相对于兵戈不断的河北,宦官弄权朋党争权的朝廷,江西观察使沈传师的生活显得颇为平静安逸。

关于沈传师,史书有载。《旧唐书》卷一百四十九如是写道:“沈传师,字子言,吴人”。接下来,作者却笔锋一转,不吝笔墨地写起了“博通群籍,史笔尤工”的沈传师之父沈既济。沈既济在唐德宗建中初受到吏部侍郎杨炎赏识,被荐举为左拾遗、史馆修撰。任职“史官”期间,沈既济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上奏反对吴兢撰《国史》,将武则天朝立为本纪之事;一是上疏评论唐德宗躬行俭约,减裁冗员之事。后来,沈既济因杨炎贬谪受到牵连,被贬为处州司户,后复又入朝,位终礼部员外郎,一生也算善终。

沈既济的名望,让沈传师的事迹、政绩均显得有些一般,从进士出身,登制科乙第,授太子校书郎并兼史职到出任湖南、江西等道观察使,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水到渠成。这也许是《旧唐书》撰者刘昫在写“沈传师”时,竟用整篇文章三分之二还多的笔墨记述沈既济的原因之一。

不过,沈传师并未因史家对其父的偏爱而失去在书坛的光彩。据史料显示,沈传师是位崛起于中唐之后的书法大家,为“矫肥”一派代表,曾给当时萧条沉闷的书坛送去过一些活力,并给柳公权创“柳体”提供了宝贵经验。立于唐长庆元年(821)正月,由韩愈撰写碑文,纪念颂扬柳宗元被贬任柳州刺史所做政绩的柳州罗池庙碑,正是由沈传师书丹。后人在评价沈传师所书此碑时,称其“秀润妍美,清劲有神,字型虽瘦,然筋而藏肉,略无枯瘠之态,极为可爱”。

不仅如此,后人还对沈传师整体书法给以高度评价。北宋书学理论家朱长文《续书断》把沈传师书和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柳公权等作品并列为妙品;欧阳修在《六一题跋》中说:“传师书非一体,放逸可爱”;以书名世的米芾对他人书法很少许可,但对沈传师极为推崇,称沈的书法“如龙游天表,虎踞溪旁,精神自若,骨法清虚”,并自称学大书以沈传师为主;明初书法理论家陶宗仪更是在其著作《书史会要》中称沈传师“善楷、隶、行、草,以书自名”。

和其兄不同,沈述师擅长的是文章。沈述师字子明,大和年间任集贤学士,属京官,留守京师,住在一般节度使都有的高宅甲第里,替兄长操持着京城里的家,也充当着兄长与朝廷沟通交流的中转使,为兄长经营着人脉关系,也为自己经营着人情网络。

除了文章诗酒,沈子明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喜蓄妓,家里养着许多美貌多才的小娘子,引得文人雅士、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白居易曾《醉题沈子明壁》:“不爱君池东十丛菊,不爱君池南万竿竹。爱君帘下唱歌人,色似芙蓉声似玉。我有阳关君未闻,若闻亦应愁杀君。”

不仅白居易爱沈子明的“帘下唱歌人”,杜牧也曾被沈子明的“横刀夺爱”困扰半生。大和二年(828),二十五岁的杜牧进士及第。同年冬,杜牧来到沈传师的江西幕府,任团练使。由于沈、杜两家为世交,年轻的诗人受到了优渥的待遇。

烦恼在入幕的第二年开始。这一年,沈传师买了一个歌女,名张好好。当时的好好只有十三岁,可她已是“色似芙蓉声似玉”。杜牧为她深深地陶醉了,也深深地爱上了她。但碍于地位身份的悬殊,在沈传师面前,杜牧只有把对好好的喜爱深埋心间,不敢轻易流露。但时间一长,沈传师还是有所察觉。感念杜牧以诗相娱,排遣了胸中诸多哀愁;也感念杜牧祖父杜佑任宰相时对自己的帮衬提携,沈传师便有意无意地为杜牧接近张好好提供了更多便利。这让杜牧喜不自禁,心稍宽慰。

然好景不长,一年后,也就是大和四年(830),沈传师移镇宣城,杜牧和张好好随行。这一年,沈子明也来了。由于年龄更接近些,杜牧和沈子明关系亲近许多,谈诗论文,饮游狎妓,二人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自然,张好好也进入了沈子明的视野。

看到沈子明看张好好的眼神,杜牧的心颤抖了。他知道沈子明的爱好,好好将是他的下一个“帘下唱歌人”。果然,时隔不久,作为长兄的沈传师,宽厚大度地应手足之求,把好好给了弟弟沈子明。大和六年(832),沈子明“以双鬟纳之”,将好好据为己有。杜牧悲伤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望着好好跟着沈子明远去的身影,他的心隐隐作痛,泪水悄然滑落。这一去千山万水,侯门如海,不知何时能见!

然而,让杜牧意想不到的是,两年后,他竟与好好意外重逢。大和八年(834),在洛阳东城,杜牧重睹好好,感慨之余,作《张好好诗》以赠。

不过,杜牧重睹好好,作诗以赠是后话。在这里,我们关注的是大和五年(831)十月,沈子明在宣城,请杜牧为其故友李贺诗集作叙一事。其时,沈子明初见好好,虽爱其姿色歌喉,但尚未付诸行动,与杜牧诗酒唱和,饮宴游冶。好好则美色悦之,歌喉娱之,三个人的生活平添一段值得回味的记忆。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虽霜重露浓寒意侵肌,但沈传师依旧兴致不减。自得好好,沈传师每于下元之夜,必携美人高阁拜月,一展歌喉。自己则挥毫泼墨,笔走龙蛇。沈子明、杜牧自是不敢偷懒,或诗或赋,文采斐然,引得沈传师赞不绝口,一再赏酒。终于,沈子明不胜酒力,烂醉如泥。待酒解,月亮已经下去了。屋内一片昏暗,悄无声息。沈子明想接着再睡,却了无睡意。酒劲残存,口舌干焦,索性起身,自去取了水来喝。冷盏剩茶,味更苦涩,反倒醒人头脑。

独斟独饮,甚觉无聊,沈子明解开箧帙,想找些书来看。无意间触到一本厚厚的诗卷,就着灯光细看,却是与自己十五年形影不离的李贺歌诗集。诗在人亡,睹物思情,眼泪悄悄溢了出来。这么多年,不管走到哪里,无论失意得意,他都要带着故友的这本诗集。他放不下它,离不开它,它已深深地嵌入到他的生命,与他合为一体。今夜,它再次与他相对而望,一如既往地默默无语。可他却感触到了它的失望与痛苦。斑斑墨迹,如它抑郁忧伤的眼神,期待着他,质问着他,沈子明感到从未有过的惶恐与自责。这样的句子,只是停留在他的箧帙里,无疑是种浪费,是种犯罪。它应该得到世人的赏识,推崇,它应照亮世人的心灵,它应获得一双有力的手臂的托举。可这样的人在哪里?这么多年来,沈子明无时无刻不在寻觅配得上为它作叙的人。可人海茫茫,流俗汹涌,谁肯为它投以青睐的目光,掬上一抔相惜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