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乡年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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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七月 (1)

裂叶翅果菊的死,

是本地植物葬礼的一部分,

也是世界植物葬礼的一部分。

人类的机械化正在将植物推向灭亡!

庞大的领地

政府部门的土地登记本上写着,在这个世界上,属于我的私有土地一共有一百二十英亩。郡里管理土地的领导是个爱睡觉的人,在上午九点钟之前,他是肯定不会为你拿出土地登记册的。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要讨论的问题,是那些登记册上关于破晓时我的土地所有权的记录情况。

有登记册也好,没登记册也罢,我以及我的狗心里都非常清楚,破晓时,我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归我所有。我的土地非常辽阔,放眼看去,你根本看不到界限,并油然而生一种毫无约束,自由自在的感觉。如果你只看看地图,就永远感受不到它的广袤。我原本以为,孤独已从这个郡城消失了,可是没有,它正朝四面八方延伸,有露珠的地方,就有它的存在。

和其他大地主一样,我也会把我的土地租给农民。可是,那些农民常常忘记上缴地租,倒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使用土地的权利。从四月到七月的每天清晨,他们都会彼此宣告着自己的土地界线,从而也就承认了我才是土地的真正主人。

宣告每天的土地界线,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必须举行繁文缛节的仪式,我不知道是谁立下的这个规定,每天都要进行这个仪式。七月的清晨,时间刚到三点三十分,我就满面严肃地走出我的小屋,一只手拿着咖啡壶,一只手拿着笔记本,这两样东西象征着我的地主身份。昨晚的星星还没有离去,发出淡淡的光。我坐在一条长凳子上,把咖啡壶放在身边,然后从我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杯子,希望没有人看见我这个动作,因为实在不算是什么优雅之举。然后,我拿出手表,倒上咖啡,把笔记本放在我的膝盖上,这意味着我马上开始宣告了。

时间到了三点三十五分,在最近的某个地方,一只原野雀发出了一声清晰的鸣叫,像是男高音一样。它的这声鸣叫是在告诉大家,从北边的河岸到南边的旧马车道之间的北美短叶松树林是属于原野雀的。于是,所有的原野雀一只接一只地吟唱起来,宣告着它们的地盘。还好,原野雀彼此间倒还和睦,没有发生过争吵,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听见过。此刻,我只需静静地倾听,并从心底期待着它们的女同胞——雌鸟们也能默认它们的领地,一起和它们欢歌。

原野雀还没有结束它们的宣告仪式,旅鸫就发出了响亮的颤音,它站在一棵高大的榆树上,大声宣告着它的所有,那是一根被冰雹砸断的下垂的大树枝,以及树枝下面草坪里所有的蚯蚓。

旅鸫顽固地叫个不停,黄鹂被它难听的声音震醒了。于是,旅鸫冲着黄鹂宣告,那根下垂的榆树枝归它所有,除此之外,它还拥有附近所有富含纤维的马利筋茎、菜园里所有松散的卷发,同时,它还有权力在这些所属物之间飞来飞去。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三点五十分了。山丘上传来靛蓝彩鹀的叫声,它在宣告着属于自己的财产,那是在1936年的大干旱中留下来的干枯的栎树枝,以及附近各种各样的昆虫和灌木丛。虽然它没有明说,但是,我想它在向人们暗示,因为它的确比所有的蓝鸲及所有黎明中的鸭跖草根更蓝!

紧接着,一只鹪鹩突然唱起歌儿来,于是,其他几只鹪鹩也跟着唱起来,歌声越来越大,别的鸟儿也加入进来。蜡嘴雀、嘲鸫、黄色林莺、蓝鸲、绿鹃、美洲唧鹀、朱红雀……,所有的鸟一起歌唱,真是热闹极了。一开始,我还按照顺序一一地把鸟儿的名字记了下来,后来却因为歌声变化得太快,也就来不及记录歌唱者的名字了。这时,我的咖啡壶也空了,太阳眼看要升起来了。我想,我必须在我的土地所有权终止之前,再去仔细地看看我的土地。

我,还有我的小狗,精神抖擞地走着。我的小狗对鸟儿的歌声充耳不闻,因为在它看来,证明某个地方属于你的证据不是歌声,而是气味。甚至在它眼里,只有那些没有教养的鸟儿,才会在树上叫个不停,制造噪音。小狗一边小跑着,一边东嗅嗅西嗅嗅,然后发现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渴望搬到别处的兔子,拍动着翅膀表示弃权的鹬,还有一只正在发怒的公雉,因为它在草地上不小心把羽毛弄湿了。

有时候,我们会看见一只浣熊或者鼬,它们肯定是找了一晚上吃的,到天亮后才回家。有时候,我们会赶走一只正在捕鱼的苍鹭,或者吓唬一只正带着孩子们寻找避难所的林鸳鸯。有时候,我们会看见鹿正慢悠悠地走进长满紫苜蓿、婆婆纳和野莴苣的树丛。但是,在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看到像丝绸一样的露水上,一排排动物的蹄印组成了黑白相间的线条。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它的温暖。鸟儿们的歌声渐渐消失了,远处传来牛铃的叮当声,说明有一群牛正走向牧场。机动车的嗒嗒声告诉我,我的邻居已经起床了。于是,我和我的小狗也转身回去了。早饭时间到了。

大草原的生日

从四月份开始一直到九月份,几乎每过一个星期,就有十种野生植物开花,这是它们在这一年里的第一次开花。在六月份,许多种植物会在同一天开花,有时候竟然多达十一种!没有人会专门盯着这些花儿开放,但这些花儿会很快被人们发现。在五月份踩踏蒲公英的人,可能在八月份开花的猪草前观赏一会儿。在四月份忽视榆树红花的人,可能在六月份陶醉在梓树飘落的花瓣中。如果我知道某个人正关注某些植物的生日,我就能告诉你这个人所从事的职业、他有什么爱好、他是否患有花粉热以及他的生态知识水平如何。

在每年的七月份,在我去农场或者从农场回来的时候,会经过一片墓地,每当走过这里,我都会热切地观看一会儿。在墓地的一个角落里,住着唯一的幸存者,它知道,大草原要过生日了。

这个墓地非常普通,周围长着常见的云杉,中间遍布着普通的粉红花岗岩和白色的大理石碑。每个周末,在这些墓碑前面,都会有一束红色或粉红色的天竺葵。其实,这个墓地也有它不普通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形状。其他的墓地一般都是正方形,它却呈特殊的三角形。而且,在墓地篱笆的拐角处,还有一些原来草原的遗迹。这块墓地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就存在了,直到今天,人们还从来没有在那块遗迹上锄过草呢!七月一到,那里会长出和人一样高的裂叶翅果菊,这种植物开出的黄花有碟子那么大,花朵长得很像向日葵,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这种植物很少见,在整个郡的西部,恐怕只有在这块墓地里才能找得到。假如有一千英亩裂叶翅果菊出现在眼前,那将是怎样的景象呢?可惜,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也许,再也不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了。

今年,我经过仔细地观察,发现裂叶翅果菊第一次开花的时间是七月二十四日,比往年晚了一个星期。因为在过去的六年里,它第一次开花的时间一般是在七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