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得享受空闲的人是无知的,
哪怕他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学位;
懂得享受空闲的人则是极具涵养的,
虽然他可能未曾踏进过校门。
下面这句至理名言出自亚利奥斯图之口,虽然我已经记不清它属于哪一章或哪一节,但我清晰地记得他说:“一个无知的人在空暇时是多么的悲惨啊!”
在我看来,至理名言并不多,这无疑是其中之一。我愿意站起来,大声宣布我将这句话奉为真理,无论是在过去、在未来,还是在每天的早餐之前。不懂得享受空闲的人是无知的,哪怕他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学位;从某种意义上说,懂得享受空闲的人则是极具涵养的,虽然他可能未曾踏进过校门。
在我看来,最大错误就是让那些拥有几种嗜好的人,在没有嗜好的人面前谈论起嗜好这个话题。因为这意味着让别人接受某种特定的嗜好,这反而抹杀了嗜好可能隐藏的优点。你无法强行占有某种嗜好,嗜好会主动接纳你。为别人选择嗜好同为别人选择妻子一样,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获得圆满结局。
那么嗜好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它和人们一般追求的事物有什么不同呢?我无法为这个问题做出圆满的解释。最初的时候,我以为人们偏好的嗜好肯定是没用的,是浪费时间力气却又没有意义的事情。的确,现今许多时尚的消遣都包括用手工制作东西,而实际上,这些工作可以由机器更迅速、更高效地完成。然而在某个年代,制造机器可能就是一项很不错的嗜好。我在想,也许伽利略真正满意的,就是寻找圣彼得的遗漏,将那些别人未曾发现的自然法则在新的弹射器中表现出来,尽管他的这种举动在教会世界引起了巨大的波澜。然而在当今时代,无论新机器的发明多么受到产业的重视,将这种发明作为嗜好都是一件庸俗的事情。也许,我们已经触碰到最实质的问题:嗜好是对于同时代事物的挑战;嗜好是对在社会进化中抛却的永恒价值的坚持。如果这种观点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可以说,所有拥有嗜好的人,本质上都是极端分子,都属于少数派。
当然,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可是严肃地对待嗜好,恰恰是拥有嗜好者常常犯的错误。我们应该牢记:嗜好既不是一种应当被追求的目标,也不需要理性的认可。对于嗜好来说,只要想做就足够了。当我们想要寻找嗜好为何是有用的或有好处时,我们将嗜好变成了一项事业,将它沦为一项为了健康、权力或利益开展的行为。举哑铃不能称为嗜好;它屈从于锻炼身体的需要,并非是心灵的自由伸展。
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我们镇上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德国商人,他居住在一个小平房里。每到星期天,他总会离开家,来到密西西比河河边,敲打突起的石灰石岩面。他敲下了数不清的碎片,在每个碎片上都贴上了标签,分门别类收藏。在这些碎片中,残存着一种已经消失的水生动物——海百合的化石。这个老头平日里温文尔雅,所以镇上的人只是觉得他很奇怪,而不会伤害任何人。一天,据报纸报道,一些很有地位的陌生人来到了这个小镇。据说他们都是大科学家,有的是世界上最有声望的古生物学家,有的甚至从国外远道而来。他们都是来拜访那位“奇怪”的老人,想了解一下他对海百合的看法,而且将他的看法视为准则。当那个老德国人死去时,小镇上的人们才知道他在海百合方面是世界级权威,是知识的创造者,是历史和科学的缔造者。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和他比起来,本地的那些企业家无非只是粗俗的土地开发商罢了。老人的收藏品被摆放在博物馆中,老人的名声远播海外。
我认识一位银行总裁,他很喜欢玫瑰,玫瑰给他带来快乐,而且促使他成为更优秀的决策者。我还认识一位车轮制造者,他喜爱番茄;他知道所有关于车轮的知识,也知道所有关于番茄的知识;番茄和车轮,是哪个让他喜欢上另一个,我们不得而知。我还认识一位出租车司机,他疯狂迷恋甜玉米,假如他同你侃侃而谈,你会为他的知识渊博感到惊讶,并且认识到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知道。
据我所知,当今最受瞩目的嗜好,要数驯鹰术。在美国,只有几个人沉迷其中,在英国,这个人数可能有一打——确实属于少数派。如果你想射杀苍鹭,那么只要花两角五分钱买一个弹药筒就足够了。但想要让鹰捕猎苍鹭,无论是鹰还是驯鹰者,都要进行长期艰苦的训练。作为致命武器,弹药筒可以称为是工业时代的典范,我们可以可以完整地描绘出它的致命反应。然而作为致命武器,鹰依然笼罩着神秘的光环,如同古老的炼金术。驯鹰者和他那凶猛的仆人之间的捕食直觉是怎么样的?从前没人知晓,也许以后也没人知道。但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一种人类武器拥有鹰在扑向猎物时展示出的眼睛、肌肉、羽翼的完美协调。被捕杀的不能食用,因此也就几乎没有价值。(虽然以前的驯鹰者吃过这种鸟,如同孩子们捕捉到野兔,会用烟熏兔子,然后吃掉)。而且,只要技术上稍微不慎,鹰可能就会飞入蓝天,一去不返。无论如何是一项完美的爱好。
制造和发射弓箭则是另外一回事,在那些不懂弓箭的门外汉看来,弓在专家的手中,是一种非常有威力的武器。在威斯康星州,每年秋天只有不到一百个专家会用等级宽头箭猎鹿,而这一百个人之中,只有一个可以捕猎到一头公鹿,这个收获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但是在手持来复枪的人之中,每五个人就可以捕猎到一头公鹿。因此,根据以往的记载以及我自己用弓箭射鹿的经验,我非常不认同弓箭很有威力的说法。我愿意承认的是:当上班迟到,或者周四没有去倒垃圾时,制造射箭用具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我们无法自己制造枪——至少我不能。不过我可以制造弓箭,而且其中的一些可以在捕猎动物的时候派上用场。也许,我们的定义可以做适当的修改。目前看来,所谓好的嗜好,与制造某种东西,或是制造可以制造这种东西的工具有关,然后用这样东西去做某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当我们的年纪再长一些,关于好的嗜好的概念又会完全翻转过来。我又扯到对于时代潮流的反抗了。
好的嗜好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赌博。我盯着那块粗糙、沉重、易裂、长满粗瘤的桑橙木,这就是我做弓箭的材料。我似乎看到了在将来的某一天,那块木头变成了一把闪亮的完美的武器。我想象着弓被拉成了完美的弧形,一只闪亮的箭已经跃跃欲发,决心冲破天际。不过,我也必须考虑到另外一个可能:弓箭可能在被拉开的瞬间断裂,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碎木片。而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不得不为了制造新的弓而每天晚上辛苦地坐在长板凳上。简单地说,所有的嗜好都不一定会成功,总会面临失败的风险,这和生产线上不断产出福特车的那种必然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项好的嗜好,可能是一个人对于繁琐生活的孤独的反叛,也可能是一群人有预谋的集体的抗争。有时,这一群人可能来自于同一个家庭。无论两者中的哪种情况,嗜好都是一种反抗,而且如果这种反抗没有希望,结果会更加理想。在我看来,最混乱的情况莫过于,全国人民平日里颇为不满地压抑在社会传统表面下的愚蠢主意,突然都成为了他们的行动指导。我们没有这样的危险,不随波逐流是进化的最高荣耀,而且它并不会单独过快发展。科学研究发现,无论是“自由”的野蛮人,还是更加自由的哺乳动物或鸟类,都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组织化进程。也许,上帝创造的生命不满足被“等级制度”所累,于是用嗜好吹响了反抗的号角,不过大多数的人类仍然属于这个群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