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阿尔弗雷德·贝斯特
【6号内容物】卡朋忒将军对社会的各方面都做了调动——为了美国的理想,为了诗歌,为了文化,每个人都必须成为有用的工具,投入战争之中。但是,T病房里的人,他们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可以不吃,可以不睡。将军找来一批又一批的专家,才知道,那些人已经实现了他所追求的目标,过上了随心所欲的生活,只是——只有诗人才有可能探得他们的秘密。但是,为诗歌作战的卡朋忒将军能如愿找到诗人吗?
他们称这场战争为为实现美国理想而进行的战争,既不是最后的战争,也不是结束战争的战争。这种看法是由卡朋忒将军提出的,他还经常这么讲。
对一支军队来说,负责作战的将军是关键;对一个政府来说,负责政治的将军是关键;对一场战争来说,负责公共关系的将军是关键。卡朋忒将军就是一位公共关系专家。坦白地讲,他的理想就像有关金钱的座右铭一样高尚且易懂。在美国人的心目中,他的理想就是美国的理想,他就是军队、政府的化身,他就是国家的盾、剑和得力助手。
在报联举办的宴会上讲话时,卡朋忒将军说:“现在我们之所以作战,不是为了金钱、权力或者控制世界。”
在第一百六十二届国会上讲话时,他说:“现在我们之所以作战,为的只是美国的理想。”
在西点军校一年一度的军官宴会上讲话时,他说:“我们为的不是侵略,不是要征服、奴役其他民族。”
在旧金山先锋俱乐部里讲话时,他说:“眼下我们正在为文明而作战。”
在芝加哥小麦交易所的庆祝会上讲话时,他说:“目前,我们正在为文明的理想而作战,为文化、诗歌和值得保护的东西而作战。”
“这是一场为生存而进行的战斗,”他说,“现在,我们不是为我们自己打仗,而是为了我们的理想,为了那些生活中更为美好的、不该从地面上消失的东西。”
美国在打仗。卡朋忒将军要1亿人,1亿人就被编入军队;卡朋忒将军要10万枚铀弹,10万枚铀弹就调遣给了他,并且投在了敌方阵地上。敌人也投下10万枚铀弹,摧毁了美国的大部分城市。
卡朋忒将军说:“我们必须修筑工事去反抗这些野蛮人,给我1000名工兵。”
1000名工兵立刻就到位了,他们在一百座城市里修筑工事,挖空了一座座断壁颓垣下的城市。
“给我100名市政管理者,200名空调设备的专家,500名卫生设备的专家,700名人事管理人员,800名负责运输事务的人员,1000名负责通讯的人员……”
卡朋忒将军所开的单子上,没完没了地要求提供技术专家,美国不知该怎样来满足这些要求。
卡朋忒将军对全美大学协会说:“我们必须使所有的公民都成为专家,男人或女人都必须成为从事某项专门工作的特别工具,在训练和教育中让自己更为坚强和干练,去打赢这场为了实现美国理想而进行的战斗。”
在华尔街公债推销早餐会上,卡朋忒将军说:“我们的理想,和雅典文雅的希腊人,和……嗯……高贵的罗马人是一致的,那就是对生活中更美好的东西的向往,对音乐、艺术、诗歌和文化的追求。金钱只是为实现理想而加以利用的工具,野心只是为了登上这个理想的阶梯,能力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理想的工具。”
华尔街表示支持。卡朋忒将军说要1500亿的资金,1500名只拿微薄薪水的工作人员,3000名研究矿物学、岩石学、大量生产、化学战、空中交通时间等方面的专家。所有这一切他都得到了。全国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只要卡朋忒将军一揿按钮,专家就到了。
公元2112年3月,战争进入白热化程度,美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但不是在有几百万军队奋勇作战的7个战场上,不是在司令部或参战国家的首都,也不是在供应武器和军需品的生产中心,而是在隐蔽于300英尺以下的纽约圣奥尔本斯美国陆军医院的T病房里。
T病房是圣奥尔本斯的一个神秘之地。和其他的军医院一样,圣奥尔本斯也是由让各种专门伤员疗养的专用病房组成。军医们把受伤归为19个门类,包括每一种可能对神经和肉体的伤害,用字母A到S分别做这19种病房的代号。那么,T病房是什么病房呢?
没有人知道答案。T病房的门上挂着两把锁,来访者不许入内,病人也不许离开病房。只能看到医生们出入,他们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困惑神情引发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联想,但是他们什么也没透露。负责T病房的护士们被人不断询问,但她们守口如瓶。
有一些零星的消息,但是这些消息不仅难以让人满意,而且相互矛盾。有个干杂活的女工肯定地说,T病房里没有人,因为她曾打扫过,除了24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肯定没有人。有人睡过这些床吗?有,因为有几张床上的床单是皱的。还有别的能表明病房里有人住的痕迹吗?当然有,很多桌子上放着私人的东西,等等。但这些东西多少都蒙了一层灰,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用过了。
医院里的舆论推定说这个房间是供鬼住的,是一间鬼病房。
但是,据说一位值夜班的工友在经过这间锁着的病房时,曾听见从里面传出过歌声。是怎样的歌声?好像是用外语唱的。哪国外语?这位工友也说不上来。听起来有些发音就像是……嗯,就像是牛蹄在我们身上使劲地踏来踏去……
医院传得很热闹,推断说这是专让间谍们住的,是一间外国人的病房。
圣奥尔本斯医院在全体厨房人员的帮助下检查病人的餐盘。每天,24个餐盘会3次送入T病房,有时送回的餐盘是空的,但更多的时候,那些餐盒原封不动地就送回来了。
医院舆论成为压力,开始认为T病房是个酗酒的场所,供那些逃避工作的人和参谋部的贪官污吏们饮酒作乐的非正式俱乐部。“牛蹄是在我们身上使劲地走来走去。”
只不过是3个月的时间,那些毫无依据的猜测变得激动而有力量。公元2112年1月,圣奥尔本斯是一所管理井井有条的正常的医院。到2112年3月,圣奥尔本斯里人心激愤,这种心理上的不安也在官方报告中得到了反映。病人的痊愈率下降了,装病的士兵开始入住医院,细微的犯规行为逐步增多。抗争的怒火在人心中燃烧起来了。于是,院方进行了整顿,但是毫无起色,反而激起了病员的骚动。院方再次进行整顿,紧接着是第三次整顿,但是骚乱更严重了。
终于,卡朋忒将军通过官方途径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说:“给我派个医院管理专家去。在为实现美国理想而作的战斗中,我们绝不能对那些早已为之付出所有的人弃之不顾。”
一位医院管理专家去了,但他对圣奥尔本斯无能为力。卡朋忒将军读完报告,将他开除了。
卡朋忒将军说:“给我一名军医。同情是文明的首要组成部分。”
军医来了,但他无法平息圣奥尔本斯的激愤情绪,也被革职。这时,公文急件中提到了T病房。
卡朋忒将军说:“把负责T病房的专家给我叫来。”
圣奥尔本斯把一位叫埃德塞尔·迪莫克医生送去了,他是个上尉。这是一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从医学院毕业才3年,已经秃了头,但是档案材料完美地证明了他是位心理疗法专家。卡朋忒将军喜欢专家,喜欢迪莫克。迪莫克也敬重卡朋忒将军,把他看做一种文化的代言人。他以前所受的训练太过专业,因此没能去探求这种文化,他希望战争胜利后能去欣赏。
卡朋忒将军开始说:“喂,迪莫克,认真听着。今天,我们每个人都是坚强能干的工具,都有一项专门的工作。你知道我们的座右铭:人人都有工作,人人必须工作。T病房里有人不干工作,我们就只能撵走他。不过,我先得问问你,T病房究竟是什么病房?”
迪莫克张口结舌地答不上话。最后,他解释说:“这个专门病房是为特殊的战争病例开设的,休克症。”
“你是说,病房里是有病人的了?”
“没错,长官,有10位女病员,14位男病员。”
“但是这里说,圣奥尔本斯的病人们认为T病房里没有人。”卡朋忒将军把手中的一沓公文报告向他挥了挥。
迪莫克愣了一下,然后向将军保证说这不是事实。
“迪莫克,那好吧。你有24个伤病员,你的工作是医治他们,他们的工作是恢复健康,那医院到底为什么要骚动呢?”
“嗯,这是因为我们把他们锁了起来,长官。”
“你们把T病房锁起来了?”
“是的,长官。”
“为什么?”
“为了把病人关在病房里,卡朋忒将军。”
“把病人关在病房里?什么意思?他们想出来?他们很凶狠残暴还是怎么了?”
“不,长官,他们没有。”
“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迪莫克。怎么说话吞吞吐吐、含糊其辞的?还有,我也不喜欢T这个分类,根本没有T这个分类,我已经找军医中的分类专家核实过了。你们在圣奥尔本斯到底在干什么?”
“呃……长官……T这个分类是我们创造的。长官,它……它们……它们是相当特殊的病例,我们对它们束手无策。这是一项全新的工作,我……我们想等找到解决的办法后再把这件事讲出来,卡朋忒将军,要知道,这完全是一项新的工作!”
这时,迪莫克的专业感战胜了纪律的约束:“上帝啊!这件事太惊人了,它将载入医学史。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事。”
“迪莫克,你在说什么?说详细些。”
“好的,长官。他们是休克症病人,没有记忆。他们像是紧张症患者,呼吸极微弱,脉搏很低很低,几乎没有反应。”
卡朋忒不满地说道:“有什么稀奇的?我见过上千例这种休克症病人。”
“是的,长官,到现在为止,这种病症听起来好像和Q类、R类的病症差不多,但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们不吃,也不睡。”
“根本不吃不睡吗?”
“有些病人根本不吃不睡。”
“那他们怎么没死呢?”
“我不知道啊。他们没有合成代谢,而分解代谢仍在继续,非常混乱。也就是说,他们只排泄废弃物,却并不吸收任何东西,长官。他们排泄的是疲劳毒素,却能在没有食物、睡眠的情况下让疲劳的组织重新恢复,这真是太离奇了,上帝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不是怀疑他们在别的什么地方偷吃东西、偷偷休息,所以把他们锁起来了,是这样吗?”
迪莫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不是,长官。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卡朋忒将军。我……我们把他们锁起来,是因为这事太离奇了,他们……嗯,他们失踪。”
“他们什么?”
“失踪,长官。他们会消失,就当着你的面。”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真的,长官。你这会儿还看见他们,过一会儿他们就不见了。他们坐在一张床上或站在周围,有时24个病人都在病房里,有时一个也不在。他们莫名其妙地失踪,又莫名其妙地出现。所以,卡朋忒将军,我们只能把病房给锁起来。我们从未在整个战争和伤员史上见过这样的病症,因此不知道该怎么办。”
卡朋忒将军说:“给我带3个病人来。”
奈森·赖利吃着法式烤面包,喝了两品脱黑啤酒,抽了一支烟,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从早餐桌边站了起来。在走向出纳员办公桌的时候,他优雅地向“绅士吉姆·科贝特”点了点头,科贝特中断了和“钻石吉姆·布雷迪”的谈话,一把拉住他。
“绅士吉姆”问:“赖利,你觉得今年的优胜锦旗会落在谁手里?”
“道奇队。”
“他们投球不行。”
“他们队里有斯奈德、富里洛和坎帕尼拉。我敢打赌,吉姆,今年他们队会超过其他任何一队,会得到今年的优胜锦旗。3月15日,记下来,看看我有没有说错。”
科贝特说:“赖利,你总是对的。”
赖利笑了笑,付完账后,踱着步来到街上,叫了辆马车。马车飞快地奔向麦迪逊广场公园。他在第八大道和第五十街的街角下了车,走向一间位于一家无线电修理店楼上的收付赌注的事务所。那个登记赌注的人扫了他一眼,拿出一个信封,从那儿数出1500美元。
他说:“你怎么会算得这么准确,赖利?在第十一回合,罗基·马西亚诺以技术打败了罗兰·拉·斯塔泽。”
赖利笑着说:“这可是我的谋生手段。你们是不是也在选举上打赌?”
“艾森豪威尔十二比五,史蒂文森……”
“艾德莱,行了,”赖利一边说一边把2000美元放到柜台上,“记下了,把它压在艾克身上。”
离开事务所后,他回到了沃尔多夫的套间,有高高瘦瘦的青年人正在那儿焦急地等着他。
奈森·赖利打招呼说:“你好,是福特吗?哈罗尔德·福特?”
“亨利·福特,赖利先生。”
“你自行车铺里的那个机器需要经费。那机器叫什么来着?”
“伊普西莫比尔,赖利先生。”
“呵呵,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为什么不叫它奥托莫比尔呢?”
“赖利先生,这名字太棒了,我一定采用这个名字。”
“我喜欢你,亨利。你既年轻又实干,还善于应对。我相信你前途远大,也相信你的奥托莫比尔将会取得成功,我向你的公司里投资20万。”
赖利填了张支票,然后送走了亨利·福特。他看了看手表,突然感到必须回去一趟。他环顾四周,走进卧室,脱下外套,换上一件灰色的衬衣和一条灰色的裤子。衬衫的口袋上印着很大的蓝色字母——U·S·A·H(圣奥尔本斯美国陆军医院),然后把卧室的门锁上,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