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午夜梦回,月光裹着离愁轻轻地洒落在窗前,那徘徊在心扉的身影,那填满心间的莫名情愫在梦醒之际,再次一点点清晰,成为蓦然回首时的那盏灯火,借着微弱的光,在黑暗中编织着童话般的梦境,抬手轻轻抚摩过你脸上的每一处轮廓,感受你目光凝视的方向,感受另一只手被你握在掌心的温暖,而,总在一些散落的瞬间,紧握的手从彼此掌心滑落,错过了心脏的一次跳动便再赶不上它后来的节奏。
你决然远离,明知你已远去,却依然任性地固守着心门,不允许任何人窥探,依然任性地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内心一千遍一万遍念着你的名字。这思念,这离愁终难穷尽。因为你已是生命的全部。不想离别,因为,在爱情里,我们穷其一生去爱,图的并不是一次回顾,一句嘘寒问暖,一个拥抱,而是同饮食、同睡眠、同老去,同睡一个墓穴。
细数相思远,蓬山已万重
我知道你在远方流浪,你也知道我在远方守着你见过的阳光,而你不知道的是,我并不害怕离别,只怕那水远山遥,梦来都阻。人世间,有一种相聚似乎就是为了离别。在时光的记忆深处,依然周而复始吟唱着白昼与黑夜。只是,追随自己一生的那个人已在青山之外。此刻,月圆夜寂,世界仿佛卸去了俗世尘衣,喧嚣褪去,心海里升腾出一泓静谧,只能用柔弱的文字,矜持着一份孤傲,书写着对你无尽的眷恋,挥墨间,倾泻一地的离愁。这就是李商隐的《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我答应了要去见你,却怎奈又成了空。我就这样走了,无声无息的,你还在早已五更天的楼上,仅有空寂的等待。
梦里你流着泪呼唤我,我的身影却渐行渐远。那墨汁还没有研好啊,你已匆匆地写成了思念的信。
翡翠屏上半笼着烛光,芙蓉帐下微微的熏香,闺房里的你的思念和无眠,牵着我的心肠。
刘郎想要去蓬山远无路,而我与你的距离,比那蓬山还要远上一万重。
诗中的刘郎并不是李商隐本人,而是源自一个遥远的传说。相传在东汉时期,汉明帝永平五年,刘晨、阮肇入山采药,归家途中迷路无法出山。忽然,他们遇到两位女子,就被邀请至女子家留居,过了半年以后才得以还家,后人常用这个典故来比喻有艳遇。而蓬山,即蓬莱山,泛指仙境。
现代科技的发展让思念的距离变得更短了。然而古时那跨越云山几重的绵长思念更值得回味。在古代,他们不发短信,用黑色的墨、蝇头小楷、薛涛笺慢慢写一封手书;在古代,他们不视频网聊,想一个人时用记在脑中的模样画一幅画像,日日相对便是相见;在古代,他们不坐飞机漂洋过海,不会在见见一个人时被堵在路上,如果想一个人,就行尽江南,翻过两座山、走几十里路,牵着马走过那个人的馆楼,去牵那个人的手。
在现代,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交流方式,能让我们将自己思念最快地传递给那个人,只是,这么轻易的爱就真的好吗?我们心中不再结满无处可送的积念,不再那么沉甸甸地去爱一个人,不再那么缓缓地和爱人度过一生,这真的好吗?
贯云石写的一首小令叫《清江引·惜别》:
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这是为一个不爱写信的男子而做,当时觉得非常有趣,文人也是有这样的滑头的。现在我们再没有机会把这样状似无赖的辩白写成一段深情的诗歌。
其实贯云石为那男子辩白,倒也不算耍赖,因为爱到深处时,是无以言说的。李商隐做了那么多首唯美凄切的爱情诗,却都名为“无题”,想必就是这样吧,真的爱了,就会如沉默的白衣,纵使心中积念深沉,走过他的身边依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商隐的诗作,美则美矣,总是难有动我之情处。他的诗中,那句“书被催成墨未浓”,内心情多,缱绻成墨,只肯为君写淡浓。而这首,则表达了无尽的离愁,表达了生活中存在的无奈。其实,生活的无奈,比我们看到的更多,不是每份爱都会有结果,不是每个人只要我们等了就能回来。
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相遇不过千载一瞬,而分别却仿佛万劫不复。杜牧那首《赠别》就是在说着那让人万劫不复的离别。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相聚时如胶似漆,而作别时却像陌生人一样无情;只觉得酒筵上应有笑声,谁知就算是强颜欢笑也笑不出声。案头摆着的蜡烛也是有心之物,懂得依依惜别,你看它替我们流泪流到天明。
江淹曾用“黯然销魂”四字概括了离别的感情。感情的表现常因人因事的不同而千差万别,并不是“悲”、“愁”二字所能清楚道得。杜牧此诗不用“悲”、“愁”等字,却写得坦率、真挚,道出了离别时的真情实感。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是血里带风的,总要不时地离开,到处地漂泊,难安于一座城的风景。这些年来,不断地在和他人告别,曾经的玩伴,知心的老友,拳拳的亲人。而最痛的应该是与恋人的分别,因为分别之后,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思念。在寂寞的夜里细数自己的相思,可是心中的他已经远隔山万重。
物是人非,只能事事休
站在岁月的边缘,揪着春夏秋冬的嬗递,嬗递中始终有一种不变的情怀叫做思念。多么希望,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但是,这只是幻想。高城望断,灯火寂灭,那人再也不会出现。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春思,春恨,春怨,伴着昨日春潮今日收,却不知谁伴我沉与浮?物仍在,人却已远去。既然物是人非,只能事事皆休。陆游在《钗头凤》里也是如此浅唱。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依稀记得你那纤纤玉手曾我为频频斟酒,如今你却已像宫墙外的绿柳般遥不可及,只为他人添得几分春色。
不留情的东风狠狠地吹散我们曾经的欢乐时光,让我们各怀一抔愁绪,两地相隔,正是莫大的错处。
眼见这良辰美景依旧,斯人却为相思而空瘦。
桃花纷纷落下,自有这满池春水将它们的凋零安稳地接住,而我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却再也没有可以安放之处。
《钗头凤》是南宋词人陆游所做,这首词的背后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陆游年少时,与同宗族的表妹唐琬情投意合,二人也终得成婚,算是一大幸事。陆游年少才高,胸怀磊落,又有家国之思,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唐琬本人知书达理,文静素雅,才情也是不弱。二人婚后,“伉俪相得、琴瑟甚和”,日子过得再甜蜜不过。
唐琬家境贫寒,虽对公婆敬重孝顺,仍不能为陆游母亲所容。陆游母亲多番刁难唐琬,甚至要求陆游休妻,几次三番下来,不惜以死相逼。陆游也是极孝之人,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只好狠心将唐琬送回娘家。这一对有情人终究没能成为眷属。
送走唐琬后,陆游终日郁郁,时常借酒浇愁,于仕途也无心。他母亲见他这般,仍不愿成全他与唐琬的爱情,而是托人在远方为陆游谋得一个职位,想让陆游得以离开伤心地,从而完全摆脱对唐琬的思念,陆游无奈,也只得听从母命,独去远方赴任。
临别之际,陆游去见唐琬。唐琬拿出一盆秋海棠送给陆游,告诉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断肠花”,并给陆游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女子,偶然间识得一个男子,两人情相投,意甚笃,奈何不能常常见面。于是,多数的日子里,女子都是一人与思念相对。思念得深了,她就会来到情人离开时所站的墙下默然独立。想着想着,就不禁靠在墙边泪下不止。而她的眼泪颗颗滴入土中,渐渐的,在她每日洒泪之处长出一株绿色的植物。
这植物在眼泪的浇灌下,长得很快,不久还开出花来。只见那花姿十分妩媚动人,花色娇艳如女子的面色,叶子更是奇特,正面翠绿、背面殷红,而且只在秋天才会开花,人称其曰“断肠草”。
陆游看着那盆开得正好的花,听着唐琬语带哽咽的缓缓述说,心中更觉不舍和悲伤。他说此花另有别名“相思花”,正如你我相隔两地时的心情。
由于陆游此番出游,路途遥远,又要长期旅居外地,不便养护此种娇贵的植物。他就留下这盆秋海棠,让唐琬代他培植养护。他希望,唐琬每天见到此花就犹如见到他对她的思念一样。
而后,两人缠绵凄恻话出离别之苦、离别之恨,直到最后陆游不得不离去,二人才挥泪而别。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别之后,二人的缘分就此断了。
陆游走后,唐琬的日子更加难过,不得不经受多方的刁难,还有闲言碎语。她痛感世态炎凉,一时万念俱灰。不得已之下,她嫁给了同宗族的赵士程。但她对赵士程并无丝毫爱意,夫妻二人相敬如“冰”,各自苦闷。
时光如水,一晃十年过去,陆游也终得重返故里。一日,他兴致忽来,就到绍兴去游玩。在沈园漫步时,陆游无意中看到一盆似曾相识的秋海棠在园中盛开,花枝已然长大不少,但从花盆看来,极像当初临行时唐琬所赠予他的那一盆。
陆游定了定神,轻轻地问园丁:“这是何花?”园丁答道:“这是‘相思花’。”陆游一听甚为讶异,心下不由得如潮涌动,接着问道:“这是谁人所养之花?”谁知,园丁告诉他:“这盆花是赵家的少奶奶托他在此代为护理。”
此时的陆游久久难以平静,面对此花,只感觉一时间前尘往事向自己汹涌而来,心中自是百感陈杂,难以言说。于是他守着这盆花迟迟不忍离去,当下写了一首《秋海棠》,诗曰:“横陈锦彤栏杆外,尽收红云洒盏中。贪看不辞持夜烛,倚狂直欲擅春风。”
说来也巧,这日唐琬与丈夫赵士程也在沈园中同游。他二人在过一座小桥时,正好与看过花准备离去的陆游相遇。三人在桥上相见,不免尴尬,寒暄几句便是无话。
而陆游和唐琬内心尤为煎熬,日夜思念了十年的人突然近在眼前,那积攒了十年的话语只想与彼此共诉。无奈,此时他们都已为她人夫、为他人妇,而唐琬的夫君就在近旁,纵有千般思绪、万种柔情,也只能默默以目相送。
这一偶遇之后,陆游心知自己对唐琬的情意依然深沉,但对命运的捉弄也依然无力。他寻得一处小亭,颓然而坐,自言自语道:“秋海棠是相思之花,更是断肠之花啊!”片刻后,一名小童过来寻他,并给他送上一壶酒,对他说:“这是赵家少奶奶送给相公的。”陆游惊喜之余,又有无限惆怅,于是将酒一饮而尽,当即提笔在沈园的墙壁上题了一首《钗头凤》词
陆游题完这首词后,就黯然离去。谁知,这首词被唐琬看见,她再也忍不住这么多年的苦楚,一时泪下不住,也写下一首《钗头凤》作为应和。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在写下这首词后不久,唐琬就郁郁而终了。“情”这个字当真是人永远解不开的毒,一种情毒,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日一日地被削减。
情,模糊心境的扬洒之物;人,滚滚红尘中穿梭的过客;情人,是月老错牵了红绳,让爱痛,让不爱无奈。放眼环天水蓝,或许她已在一湖幽静的春水边的墓碑下沉默。月上柳梢头,再不能相约黄昏后。
岁月的变迁,自然的复始,春,夏,秋,冬,依然照旧投入了四季的轮回。时间就似一位不会作弊的裁判,四季轮回里,一切成长的痕迹都被刻成年轮。不见去年人,景物却依旧,物是人非。泪满春衫袖,既是脆弱的宣泄,也是坚韧的自强。既然物是人非,莫若甩一甩衣袖,前襟上依然是当初清远的心境,痛苦随风而逝,平添一份超然与淡泊。
抬首远望去,不敢问归期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么炙热的眼眸去追随,那么繁华的落幕也就不会有这么浓淡的失落,可时间终究不会为了谁而倒流,它只会无情的去呈现那泛黄的回忆,去试着改变一切的一切;如今变得人已是非,还能拿什么去询问何时是你的归期。这是《汝坟》种女子的纠结。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赬尾,王室如燬;虽则如燬,父母孔迩。
在高高的汝河大堤上,有一位面色凄苦的妇女正手执斧子砍着山楸树上的枝干,准备拿回家当柴烧。采樵伐薪,本该是男人担负的劳作,现在却由本该在室内织作的柔弱女子承担,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她的丈夫已经外出行役很多年了,所以这维持家中生计的重担,只得由做妻子的她一人肩负,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眼见她一大清早就强撑着衰弱的身体,忍受着饥饿的折磨,孤身一人来到这汝河大堤上采樵伐薪。那飒飒秋风一点不懂人情,吹得她发丝凌乱、衣衫飘飘,不由得勾起她内心的悲伤,轻轻地发出一声“未见君子,惄如调饥”的怆然叹息,让听到的人都不禁为之酸鼻。
冬去春来,好歹是挨过了一年,只是那忧愁悲苦依然在这漫漫岁月中延续着,不曾减少一丝。她的满心期待也渐渐冷落,化作绝望的死灰。
谁知一个不经意地抬首,她竟然见到丈夫朝她走来的身影。她丢下斧头,丢下砍了一半的树枝,急急地向他奔去,她要确定这次是他真的回来了,而不是梦境的捉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