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戊戌喋血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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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柳娃改良了布机,大大减轻了母亲的劳动,成倍地增加了家庭的收入。接着,他又在菜园中安装了一台手压提水机,把一个唧筒插进水井之中,只要有一人轻轻压动唧筒,那井水就可以自动地从唧筒中喷出,通过喷嘴,像甘霖一般洒向菜地,减却了人工挑运之苦。

谭嗣同听他谈到这些情况,心中很受鼓舞,并对他求科学于实用的精神,表示衷心的赞佩。

后来,他们又谈到城外乱草岗上的那些尸体。严柳听后,顿时皱起眉头,露出满脸怒容,说道:“你们二位客官,初次路过此地,自然不明细情。原来我们这城厢有个毛大户,平常最是一个为富不仁的人。这人高利盘剥,鱼肉街邻,无恶不作。近年来,这毛大户参加了教会,巴结上了洋人,就更加神气起来了,经常勒索雇工,污辱民女,引起了满街人的愤恨。去冬以来,有个德国圣公会的牧师威廉士到景县来兴建教堂,因这毛大户是个教友,就委他作了一名董事。他便乘机大揩油水,克扣工价,强奸民工妻女,逼得众民工同他辩理,他又搬出洋人来镇压。谁知这民工队伍中是什么人都有的,其中就有山东义和拳朱红灯、本明和尚的徒弟。一次,他们回山东老家去探亲,谈起这里威牧师和毛大户横行霸道的情形,那些义和拳的弟兄们听了,哪能容忍?便过来了几个弟兄,串通众民工将那威牧师和毛大户吊打了一顿。不料那洋人也是个好事之人,竟跑去告了官。你想如今的官员,哪一个不是怕洋人的?一个个都把洋人当作神明一般供奉!洋人告状,他们不敢怠慢,便派了兵弁前来搜索。凡被那洋人指控的,都被抓去审问,一次就杀了十六个民工。其中有在义和拳的,也有不在义和拳的,像这样随便杀人,草菅人命,真不知是什么世道!”

谭嗣同听了详情,更加愤慨。这时,三更已过,柳娃便收拾冷炕,让谭嗣同和罗英在炕上安寝。谭嗣同再三辞谢,奈他不过,只得先上炕睡了。严柳却拿了床苇席,就睡在炕前的地上。罗英要和他一道睡,严柳也就笑着答应了。

熄了灯,屋子里黑黝黝的。两个年轻人还在悄悄地谈讲,越谈越亲热。罗英搂着严柳的颈项,把嘴贴在他的耳朵上悄声说道:“柳哥!你真行!你弄的这些织布机、抽水机多好!我们家乡也正需要这些玩艺儿。要是有机会,我真想拜你为师,好好向你学学这些手艺。”

严柳对这个英俊、热情的年轻朋友也很感兴趣。他在黑暗中腼腆地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学的;还是你兄弟好,这次进京,得到机会,能够为国家出力,干一番大事,那才叫好哩。”

罗英像成年人那样叹了口气,说道:“我算什么?我们七爷倒真是能够为国家百姓出力报效的人。不过,如今这样的世道,我心里也很气愤,也很替七爷担心。我有时也想劝劝他,不管朝廷那码子事算了。我有个好兄弟,名叫邓继扬,在上海纱厂做工;还有你,自己弄机器、种菜、织布。我想,这样的生活也许还更好一些。”

严柳把两只胳膊枕在头下,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可就是傻话了。国家不搞好,世道不清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出路?捐啦、税啦、衙门胥吏、地方劣绅变着花样儿敲诈勒索人,百姓的难处可是多着哩。小菜本不值钱,如今外国来的洋纱洋布又都是机器织的,又好看又便宜,把我们这种家机布都比下去了。母子终日劳累,也还只能勉强糊口,要再碰上天灾人祸,就没有路儿走了。只望朝中多出几个像七爷这样的人,把国家的事儿办好,制度好了,国家强盛了,咱们大家再来讲科学,办机器,推用新法,增殖财货,那就更好了。”

两个青年,贴心地交谈着,正要朦胧地睡去,忽听得远处一阵呐喊,从城内方向突然传来了一片喊杀之声。罗英首先惊醒,猛然跳起身来,胡乱穿上衣衫,一手摸出那把匕首,一面掖好张六儿赠送的弹袋,往外就跑。严柳也跟在后边跑了出来。他俩站在院中老榆树脚下一个土墩上向城内观望,只见城墙里面火光冲天,杀声震地,还夹杂着稀稀疏疏的枪声,正由远而近,向城门口逼过来。罗英知道是发生了战事。他手脚机灵,把衣袖一卷,腰带一紧,哧溜一声就爬上了那棵歪脖子老榆树,躲在叶丛中,向城内观望。霎时间,只听得喧哗声越来越近。一会儿,城门被打开了,接着就从城中豁喇喇冲出了一彪人马,从门前疾驰而过。为首的是一员女将,手里拿着两把大刀,威风凛凛,拍马疾驰。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名旗手,高举着一面三角形的牙边旗,在夜风中翩翩飞舞,黑夜中也看不清旗上的字号。后面十余骑也都是女的,映着城内的火光,可以依稀辨出,这些女兵全都穿着红衣红裤,头上都扎着鲜红的头巾。她们神情骠悍,装束奇异,手里都拿着一些刀矛剑戟等古老的兵器。罗英心想:这些人装束不同,又没有一支洋枪,一定不是官兵,可能就是人们传说的义和拳红灯照无疑了。这时,从城门内又奔来了一匹战马,马背上坐着的也是一位红衣女子,捧着胳膊,俯在鞍上,显然是负了弹伤。这女子刚刚驰到严家门前,后面城门洞里就出现了一队官兵,举着火把,骑着快马紧紧追来。为首的好像是一名帮带,举起手中洋枪,射出了一串子弹,正好射中了这女子的坐骑,把她颠下了马来。那帮带大喜,正想拍马前来捉人,却被罗英一铜弹击中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枪打落在地。那家伙还想用右手去拔另一支手枪时,又被罗英投去的第二粒铜弹,打中额角,直打得他鲜血直流,眼冒金星,捧着头嚎叫起来。罗英左右开弓,一连几弹丸,把那些官兵手中的灯笼火把全都打瞎了眼。那些官兵本来都是怕死之人,见主将伤了,以为遇到了义和拳的伏兵,哪里还敢恋战,连忙护住那帮带,拨转马头,逃回城中,关了城门,再也不敢露面。

罗英见官兵都已回城去了,四面无人,才爬下树来,急忙出去寻那女子,只见那匹战马已经死去,躺在街心,不再动弹;摸摸那女子的胸口,却还有点热气。这时,谭嗣同也已经闻声出来。他们忙将这女子抬了进去。谭嗣同又要罗英、严柳二人将那死马拖走,丢进前面巷口池塘之中,并且取水冲洗了门前的血迹,才关了门,进来招呼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