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戊戌喋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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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当荣禄查看完徐相国府被抢劫的情形,坐轿离去时,那青年拳勇的血淋淋的头颅,已经悬挂在徐府的大门口,很快就在相国府门前的石板地上,滴下了一滩殷红的无辜者的血迹!

这时,荣禄却心满意得了。他真是一箭三雕,既可以用自己深夜亲自出马,制止抢劫的行动,向慈禧去邀功讨好;又可以安抚被抢劫的大臣们,使他们更加感谢和信赖自己;既曲意保全了自己的部下武卫军的声誉;又可以中伤义和团,惩罚了这个敢于当街辱骂自己的小拳勇,发泄了个人的私忿;而且,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儿正在等着他去享用哩!因此,他坐在轿子里,差点乐得发出了笑声。

回到荣府时,夜已深了。他洗了手,又饱饱地吃了一顿有黄焖鸡汤和鲜牛肉的夜宵,才到后院一间特别收拾出来的金屋中去,占有那个刚刚从徐相国府中得来,藏在那里的娇娃。

那少妇经过梳洗熏香之后已从惊吓和羞辱中完全苏醒过来了,吃了晚餐,正躺在锦褥牙床上将息。荣禄一进门,那些丫鬟养娘们便都知趣地躲了出去。荣禄喜滋滋地闩紧了房门,便走到床边去,摸了摸那少妇白里透红的嫩脸蛋儿,直把那少妇羞得满面绯红。那少妇虽也是贵人家中的爱妾,但倒底年纪还轻,终究有些羞怯。荣禄问了半天,才知道她名叫翠枝,年方二十一岁,是相国徐桐今年新讨的第八房妾侍。

荣禄一边脱衣服,一边笑道:“这老头儿快七十岁了,还要糟蹋人。这不是把一朵好鲜花儿插到牛屎堆上去了吗?想那徐相国,一身道学气,又懂得什么风情,岂不白白地耽误了你的青春?幸亏今日遇到了我,保管你今后有得快活日子过喽。”说着就一把扯开了翠枝胸前的小衫,伸手来摸翠枝的乳房,吓得翠枝躲避不迭,缩成一团,尽往床里让去。可是她已经落在这般境地,又哪能逃脱荣禄的手掌?荣禄脱掉了小衣,赤条条地跳上床去,一下子就把那娇小的女娃,压在他那肥胖的、保养得很好的躯干之下,任他轻薄去了……

粉红色的绣花枕巾上,很快就湿透了一个弱女子的又一次惊惶、羞辱和伤心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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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漪是另一种类型的人。他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载漪是清宣宗皇帝的皇孙、惇勤亲王奕誴的儿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生活在王府第宅之中,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美食,呼奴喝婢的生涯。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城,完全不知道中国四百兆百姓究竟是怎么样生活的。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他脑子里只有一个观念:在这个世界上惟有爱新觉罗氏才是天生的贵人和主子,而其他一切人则都是天生的供他们爱新觉罗氏役使的奴才,只不过有忠顺的奴才和忤逆的奴才之分罢了。这样一种独特的生活,也就在他的身上培养出了一种愚蠢、高傲、骄横、残忍和野心勃勃的禀性。

他非常痛恨洋人和维新党人。因为这些人都是他所见到的在他们爱新觉罗氏面前竟敢不露出奴才相的人,甚至是敢于公开鄙视和反抗他们的人。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但是,他又怕洋人。在他看来,汉人并不可怕。洪秀全那样厉害,纵横十余省,不也终于被剿灭了么?捻军也被剿灭了。康有为、谭嗣同等维新党人猖狂了一时,也被扫除了。只有洋人却特别厉害。自从鸦片战争以来,每次洋兵来犯,几乎都是他们打胜。因此,如何对付洋人,保持爱新觉罗王朝至高无上的权威,便成了他的脑海中思索得最多的一个问题。

正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他开始热衷于义和拳的。

慈禧的御前会议,决定了利用义和团扶清灭洋的政策后,他是第一个在自己府中建筑神坛的亲王大臣。

他对义和拳有天神相助,刀枪不入的神话是深信不疑的。他曾亲眼看到义和团的大师兄们请来关圣帝君、杨戬、哪吒、吕洞宾等天神,舞刀弄剑,无比神异。他也曾亲眼看到一些大师兄用雪亮的大刀砍自己的胳膊和胸膊;把数百斤重的石板放在小腹上用铁锤砸碎,而人体仍安然无恙;还有吞火、吃碗盏等幻术。这些都日益增强了他对神灵和义和团的敬仰。他学会了义和拳的许多咒语。他很想试一试这种神咒的灵验程度,但他是堂堂亲王,又不便当众演习。有一次,他便一个人躲在房中,焚香敬神,念动咒语,然后拿了一把小孩儿用的裁纸刀,闭着眼,咬紧牙,狠狠地向自己胳膊上刺了一下,结果竟划出了一条几米长的伤口,鲜血直流,痛得他差点儿昏倒在地。幸亏家人们闻声赶来,给他敷上药,止住血,包扎了,抬到炕床上,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但是,他对义和拳神咒的信念仍然毫不动摇。他认为,神咒为什么在自己身上不灵,这只能怪自己信心不诚,身子不净,而决不能怪神咒的。

他仍旧毅然决然地和刚毅等人一道,在慈禧面前力争,把数十万义和拳民,像一股洪水似的引进了京城。

他利用义和团,最初一段的确得到了不少好处。拳民进京后烧教堂、杀教民,京城内火光冲天,杀声震地,一片恐怖气象,大臣为之战慄,洋人为之丧胆,真是横行无碍,所向披靡,连东交民巷各国的洋兵和荣禄武卫军的气焰也都被压下去了。在这场大雷雨的扫荡下,庆王、荣禄等首席大臣都吓得缩着脑袋躲到一旁去了。权势的天平迅速倒向了他、载勋和刚毅等支持义和团的这一派大臣一边。他很快就得到了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职位,并且乘此机会,捕杀了立山、联元、许景澄、袁昶等大臣,报私仇,除政敌,排斥异己,使他们这一伙成了朝中最令人畏惧的显赫的势力。

不过,他的好梦并不长久。

他和刚毅、董福祥等发动京城中的全部武装和所有义和拳勇,围攻使馆,不但未能攻下,而且死伤十分严重。义和团刀枪不入的神话,终于在洋人们的枪炮面前彻底破产了。

由于围攻使馆,使列强找到了进攻中国的借口,东、西洋各国都纷纷派来了侵略军,八国联军已经攻下了大沽口,占领了天津,正在向京城进逼。

天津失陷后,全国舆论哗然。南方各督抚都按兵不动,与各国协议实现东南互保,并且纷纷来电,要求严惩他和刚毅等“纵容邪匪,祸国殃民”的首犯。全国报纸也都纷纷发表言论,要求“杀载漪、刚毅等肇祸大臣以谢天下。”

局势的剧变对他们是十分不利的。

载漪这两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神魂颠倒,坐立不安。他想,现在是死已临头,只有抢在八国联军打进北京之前,利用乱兵,强迫光绪退位,或者是杀了他,让自己的儿子溥儁尽快登上皇位,才是惟一的出路。

这天,他和载勋、载澜等密商了一晚,第二天清早,就和载勋、载澜一道带领六十余名精选的拳勇,持刀佩剑,闯进大内,以入宫搜寻二毛子为名,妄图对已处于半废黜状态的光绪帝采取突然的袭击,致光绪于死命。

这数月来,京师大乱,宫禁也十分紊乱。守宫的神机营、虎神营旗兵原都是载漪的部下,自然不会阻拦。宫中的太监们,见是端王亲自率领,知他是老佛爷目前最信任的亲王大臣,更加不敢动问,竟任凭他们持刀动杖,一路吆喝鼓噪,涌进重门,一直来到皇极殿前,口口声声叫嚷什么:皇帝身边有二毛子,给使馆通信,所以攻打不下;还有的甚至出言不逊,高声谩骂皇上也是二毛子,要找他出来算账!

这时,慈禧刚刚用过早膳,正在储秀宫暖阁内画竹子解闷,听到皇极殿太监急急忙忙跑来禀告,说端王率领数十名拳勇,进了大内,正在皇极殿外喧闹,口口声声要找皇上辩理。她心头一震,气得差点昏倒在画案上。

李莲英、崔玉桂都大惊失色,急忙将慈禧扶掖到里间御床上躺下。两旁自有宫女们送上灵丹、妙药、羹汤、补汁、漱口水、香巾等轮番伺候。

慈禧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来,要李莲英、崔玉桂赶快带人去把载漪等叫来;并将所有闯进大内的拳勇,一律拘押,带到午门外去等候处理。

载漪、载勋、载濂、载滢四个王爷贝勒被带进来了。这些人虽然都是锦衣绣服权威赫赫的亲王大臣,却都掩不住他们那一身猥琐卑俗的神态。在人群面前特别骄横的人,在主子面前也是特别卑屈的。他们一来到慈禧的面前,就都失去了刚才的神气与威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仰视。

慈禧倚在御床上,低声问道:“你们做什么来啦?”

载漪见慈禧声气缓和,心里稍稍宽松了一点,挺起身来答道:“据外间群臣传说,皇上身边混有二毛子,与洋人使馆互通声气……”

载漪的话还未说完,慈禧就厉声喝道:“胡说!掌嘴!宫中之事,岂是汝等所得干预的?汝以为汝子立为大阿哥,便欲乘国家多事之秋,图谋阴私,倒行逆施,肆无忌惮,实为狂悖之徒,愚谬已极。大阿哥名号,原是我立的,本不难撤,将伊逐出宫外,真如反掌之易耳。汝载漪从小顽冥不灵,故汝父给汝取了个犬字的名号。汝今不知改悔,实谋不轨,自取屠戮,原不足惜,只是看在汝老辈份上,这次且饶了汝。汝等赶快出宫去吧,今后除入值和奉召外,汝等兄弟永不准擅行入内,违者我是决不轻饶的。这次初犯,罚汝等王俸一年,以示薄惩。那班拳勇,胆敢持枪入内,犯上作乱如斯,此例决不可开,定斩不赦,立时就地处决,以昭警戒而维国法。汝等知罪否?”

载漪等听了这一大段懿训,一个个都吓得胆战心惊,汗流浃背,衣袍尽湿,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急忙叩头谢恩,垂着头儿,灰溜溜地出宫去了。

慈禧又命宫廷侍卫,将闯入大内的二十余名团目绑到东安门内,杀头示众。其余四十余名拳勇也都被严刑拷打、永远圈禁,罚到皇陵做苦役去了。

这次宫廷事件,虽然很容易地就被处理下去,但事后回想起来,慈禧仍然有些心悸。

她没有料到,当前的局势竟会这样急转直下,迅速恶化,一发而不可收拾。义和团的神术失灵;大沽口炮台失守;八国联军攻占天津,正向京城进逼;而南方各省竟无一兵一卒来勤王。现在,载漪等又想乘机行事,制造宫廷政变,妄图乱中夺权。内忧外患,纷至沓来,清朝危亡,迫在眉睫,真使她如坐针毡,寝食不安。

此时此刻,她知道决不能再丢掉光绪帝了。她内心明白东、西洋各国都是支持光绪帝的。南方各重镇督抚大臣也都是支持光绪帝的。如果京城失守,惟一能为列强接受,出来收拾局面、维系人心的人就只有一个光绪帝了。在这风雨飘摇,京师动荡,国运垂危的情况下,光绪帝已成了她手中剩下的惟一的一张王牌。

她思索再三,决定还是给洋人让步,好为下一步屈膝求和作一点准备。于是,便要李莲英传旨,宣召荣禄立即进宫,面授机宜,着荣禄亲自带领武卫中军,手执圣旨粉牌,到东交民巷去给各使馆赠送西瓜、饽饽、面粉、牛肉、水果青菜等,以表示皇太后和皇上的慰问之意。

荣禄走后,慈禧心烦意乱,那幅竹子画也懒得去画完了。她闷恹恹地靠在储秀宫暖阁内的御榻上,闭目愁思,谁也不理。法国女画师进来给她画相,她也挥了挥手儿,女画师连忙退了出去。荣禄夫人和四格格等常来的宫眷,踅着脚儿走进来,准备给她讲点笑话儿解闷。她皱了皱眉头,眼也不睁,荣禄夫人等也都知趣地急忙踮着脚儿退出去了。

李莲英和崔玉桂两位总管急得失去了主意,不知怎么才能引起老佛爷的欢心。这时候,崔玉挂眼尖,忽然看见宫门外有个小苏拉在那里探头探脑向宫中张望,便走出去喝住盘问。原来是军机处有紧急公事要禀奏老佛爷,不知道老佛爷此刻心情怎样,所以让他先来打探打探消息。

崔玉桂说:“老佛爷这时心情不好,要他们明天再来吧。”那小苏拉刚要走,李莲英却走出来唤道:“你且慢走,说说军机处有什么本奏,我来给你参详参详。”

小苏拉道:“听说是什么前山东巡抚、署四川总督李秉衡进京勤王来了,要求老佛爷接见。”

李莲英听了大喜,连忙进宫笑禀道:“恭喜老佛爷,贺喜老佛爷,前山东巡抚、降调四川总督李秉衡进京勤王来了!”

慈禧听说有大臣勤王来了,脸上果然顿时有了一丝儿笑容,连忙坐起身来问道:“是哪个李秉衡呀?”

李莲英躬身回道:“老佛爷怎么忘了,就是那位和冯子材一道,在广西镇南关,打败法国夷兵,收复谅山的李秉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