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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小说(9)

我心里说:“能吹就吹吧。现阶段的人反正都是泡沫塑料造成的,再吹也不会爆炸。”

接着,我们前呼后拥地来到小宴会厅。大家落座后东扯葫芦西扯瓢,云山雾罩地海吹一通之后,酒菜上齐全了。狄兄致祝酒词说:“今天大家相聚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我的挚友大作家、大编辑莅临我省,实乃一大幸事,接风洗尘,共话友情;其二,是为挚友的贤侄刚刚25岁,就荣任乡长,后生可畏,我们老一辈理应予以祝贺。十分感谢章老弟和赵老板赏光。”

我们吃生猛海鲜,喝人头马,这顿饭少说也在四五千元。在觥筹交错之中,狄兄左右逢源,章秘书妙语如珠,赵老板讲着民间流传的段子,侄儿忙着布菜倒酒,我跟随着凑热闹。但是,我心里却很不踏实,利用上洗手间之机,我问狄兄:“我住这样的星级宾馆,吃这样的宴请,这些花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狄兄就截住我的话头:“你只管听我的安排,海住海吃海喝,你我不掏一个子儿,自有人出钱。你老弟别书生气太足,咱们这算啥,你要不要小姐?我给找。”

我说:“狄兄真潇洒,老弟自愧弗如。”

我还是不放心地问:“人家也有头脑,花费这么多,不要点回报?”

狄兄说:“你侄儿给赵老板写了一个几千字的小东西,你在贵刊上一发,什么钱不钱的,你太小家子气了是不是?”

我说:“那个‘小东西’是不是你捉刀?我侄儿哪有这个水平。你老兄的算盘还是打在我的头上了。”

狄兄说:“我虽然说不开造币厂,可造点文字垃圾还是绰绰有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事到如此地步,我还有啥可说的,我又能说个啥。文坛也不是世外桃园,我也难以洁身自好。只是侄儿当乡长的事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侄儿真的当了副乡长。为了当这个副乡长,他那小小的年纪,居然有如此的心计和手段,实在让我震惊。

侄儿得到狄兄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以后,就施展他早就深思熟虑的计划。他家有六亩多苹果园,每年收数万斤苹果。他说他家苹果多得喂驴驴都不吃。他带两箱苹果,到了省城直接送到狄兄府上。他对狄兄说:“我大伯说,您是他的好朋友,让我来看看您。我们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自家园子里产的苹果,让狄伯尝个鲜。”

侄儿当场拨通我的电话,我对狄兄说了些想念的话。最后我对他说:“你老兄就别说见外的话,我侄儿就是你侄儿。以后不管他孝敬你啥,你就替我消受,谁让他离我远离你近呢。”

从此,侄儿与狄兄接上了关系。他每次去狄家,也不送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时鲜水果蔬菜。有一次,侄儿带着媳妇前去,实在没有东西可带了,在农贸市场花了三元钱买来一抱苜蓿。狄兄见到苜蓿,高兴得直喊:“好!好!绿色无公害食品,实在难得!”

野菜农家有的是,侄儿所在的县城又离狄兄很近,坐公交车只需要三四十分钟,侄儿隔三差五就给他狄伯送些不值什么钱的诸如野艾、苦苦菜、槐花等物品,把狄兄激动得动了感情,拍着侄儿的肩膀说:“你比我的亲儿子都孝顺啊。”

侄儿就是这样,几乎顶替了狄兄亲儿子的位置。在狄家随便出入,不但帮助干些家务,还要陪同客人吃饭。在很短的时间里,侄儿结识了包括章秘书、赵老板在内的一批省城朋友。他参与这些人的一些交往,在一起吃饭、打麻将。

一个星期六,侄儿提着几块新挖的红薯来到狄家,正赶上狄兄写完一个十分得意的中篇,心情愉快,开了一瓶酒,自斟自饮。他看到侄儿来了,就让侄儿陪自己喝酒。侄儿也不客气,端酒就喝。他们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正在兴头上,狄兄突然问侄儿:“你这么总来我家,就没有事让我办吗?”

侄儿说:“没有。”

狄兄问:“你在乡里当了一年多干事了,也不想向上提一提?”

侄儿老实地说:“人往高处走。我是想往上提,可组织不提我,我也没有办法。我的态度是把工作干好才是第一位的,别的什么也不想。”

狄兄听到这话,直夸侄儿的态度正确,最后说:“也不能总这么,我给你想办法。”

有一天,狄兄把侄儿带到章秘书家里串门,打了几圈麻将,没有输赢。在离开章家时,狄兄对章秘书说:“彩电还看20英寸的,也不换一换了。你们党政干部太清贫了。”

章秘书没有说什么,侄儿却记在心里。第二天就搬了一台34英寸的大彩电,趁着章秘书不在家,送了过去。

没过一个星期,狄兄给侄儿打电话,让他第二天什么地方也不要去,就在乡政府老老实实等电话。侄儿问有什么事,狄兄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侄儿忐忑不安地坐在乡政府里,连一点谱也没有,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直埋怨狄伯不把话说清楚。正在他心烦意乱时,电话铃响了,侄儿接过电话一听,是县里的一号打来的。一号在电话对侄儿说:“你马上到宾馆来。你的章老师来了。”

侄儿到宾馆一看,一号正恭恭敬敬地陪着章秘书谈话。他走过去,先跟一号问好,然后才恭敬地对章秘书说:“章老师,你来啦。”

一号欣喜地对侄儿说:“你跟章秘书说,天不早了,咱们用个便餐吧。”

章秘书说:“就不麻烦了。我到我学生家里去看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他父亲不在了,我要多关心关心。你说对吗?以后也请你多关心一下。我刚才说了,要是有事,你就去省里找我。”

一号不好强留,眼看着章秘书把我侄儿带走了。不长时间,侄儿成了全县最年轻的副乡长……

这就是侄儿的所作所为,把我气得血压升高,喘气困难。我非得好好地收拾收拾侄儿不可。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不知以后会惹出啥事,生出啥非?

客人们走了,总统套间里就剩下我和侄儿。我的火再也压不住了,一拍桌子,大吼一声:“你小子还有一点王法没有?”

侄儿吓得一颤,恐惧地站起来,小脸顿时白了,上下嘴唇抖动着,不知如何回答我的话。

侄儿知道我的脾气,平时虽然不多发火,一旦发起火来,是十分厉害的。我不容侄儿分说,怒不可遏地把侄儿大骂一顿,“上纲上线”,甚至于连亡党亡国这样的词都用上了。侄儿任凭我骂,低着头,眼盯着脚尖,一句话不说。他知道如果反驳一句,我要多骂他十句。

我一口气把侄儿骂了半个多小时,只骂得我两个嘴角起白沫,嗓子干得冒烟。侄儿看我的气出得差不多了,给我倒了一杯水,端到我面前,情感深沉语气和缓地说:“大伯,你喝口水,消消气。这么大年岁了,别气坏了身子。”

看到侄儿如此,我的心也软了,叹息一声,也感情深沉语气和缓地说:“儿啊,为了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大伯才这么骂你的。咱们家做人做事,不能投机钻营,失掉人格,落下骂名啊。”

侄儿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一连说了几个“是”,好像把我的话不但听进心里了,甚至于溶化到血液中了。

我的气出完了,态度平和了。侄儿给自己倒杯水,在沙发上坐下,和我扯了一些家庭的琐事之后,笑了笑,说:“大伯,有几个问题我想请你老人家指正一下,这关系着我的前途和命运。不过,我得请你老人家听了别生气,就算你和你的朋友共同探讨问题。”

我这个人是愿意与年轻人平等地讨论问题的,就对侄儿说:“行,你说吧。”

侄儿又笑了笑,谦恭地问:“大伯,你说,诸葛亮如果当年不接受刘备的‘三顾’,仍然在南阳躬耕陇亩,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说:“他会成为隐士高人。”

侄儿说:“他那经天纬地的贤才如何发挥呢?是不是都要付诸东流了?”

我思考了一会,肯定地回答:“对。他的才能就全埋没了。”

侄儿一笑,说:“大伯,你老人家要不是我爷爷的历史问题的影响,你会不会有更大的成就?我认为你的才能智慧不是当作家,是在从政。你不得已才走上作家这条路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老人家的创作和编辑的才能,不是第一流的。”

我听了这话,深深地叹口气。侄儿的话戳到了我的伤疤上了。几十年来,我只是在内心深处发出哀叹,不愿意向他人启齿。这是我人生的最大憾事。侄儿能看透我从未曾对他所言的隐秘,是不可小看了。他不是一个孩子了,他长大成人了,我要与他平等地讨论问题了。

侄儿更进一步说:“大伯,我的话也许会刺伤你的自尊心,但是,不说又不能把问题讨论透彻。我说了,你老人家千万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气你。我是想借助你的聪明才智和人生阅历,来丰富我,提高我,指导我。大伯,我觉得你的人生悲剧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你为人太老实,太正人君子,太不会变通。以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观念更新太慢。大伯,我的话说重了吧?”

侄儿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着我的灵魂。初听到时,我有点接受不了,仔细一想,却句句实言。我对侄儿说:“你接着说吧。”

侄儿皱皱眉头,深沉地说:“这几年,我认真读了一些古今中外的书,特别是现代西方的书,大有心得,想一展宏图。我把考公务员当做腾飞的第一步。可是,在我想考公务员时,在入党上就搞个变通。为了今后,我深入地分析了当前社会,要想进一步发挥我的才能,必须上升一个又一个档次;要上升一个又一个档次,这需要我自己的努力,也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的帮助。在我的社会关系中,你是我唯一能够借用的。我也知道,我如果前些年跟你老人家说这些话,非把你老人家气个半死不可,但是,我又不能不做。我到了乡上,根基稳住了,要想再上升一步,必须找人扶持。这个扶持人,非你老人家莫属。我就咬着牙借了辆桑塔纳2000,看望你和大妈。大妈是个活菩萨。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大妈。大妈看到我的进步,连桑塔纳都坐上了,她侄儿有出息了,更要扶持我一把,于是,偷偷地把狄伯的名片给我了。大伯,我大妈对事物的分析判断,有时比你厉害。在你跟前办不通的事,她能看透。大伯,表面看,我的所作所为是品行不端,但是,像我们这样没有权势和后台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大伯,人们可以说我是个官迷,是个无孔不入的无耻之徒。你细细想想,这不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吗?我认为,为了达到目的,手段只是方法。别人有别人的手段,我有我的方法,这就叫殊途同归。大伯,我的志向是学习诸葛亮,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创造一番业绩。现在,我可以向你老人家保证,一旦我掌握了一定的权力,我要一定牢牢遵守咱们的祖传家风。我可能采取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完成我要完成的一个又一个需要上升的档次,但是,我绝对做到:一不贪污受贿,二不以权压人,三不腐败堕落,把一腔热血全部献给国家和人民。”

侄儿说得声泪俱下。我却堕入十里云雾之中,一头雾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这就是我的侄儿。

我为我的侄儿,我为我的弟弟,我为我自己,我为我们的全体血亲,一颗跳动的心悬挂在半天云里。

我的亲亲的侄儿哟……

农民工老张

杨军民

发完工资,老板坐着小车一溜烟走了。

工地上顿时乱了起来,民工们都忙着收拾东西,急着回家。难怪,自3月份出来,大半年了,等工资又是一个多礼拜,大家都想家了。

老张眯着一双眼,两个大眼角堆着白花花的眼屎,在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分外扎眼。他鹰爪一样的一双黑手背在后面,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香烟,优哉优哉地走着,破旧西装的两个衣襟一扇一扇的。

“憋坏了吧!”

“你小子别在路上进错门,把票子都给了小姐!”

老张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行李,一路调侃着。

“老张,你今年不回家,小心你老婆那二分三角地长荒了,要不我回家帮你料理料理。”

“你个老怂,把你拉到山里能放几头牛。”

老张和老李是从一个村子一起出来的,昨儿老张就把要交代的给老李说了,要他给家里带个话,说他今年不回家了,因为老板给他安排了工作。

老张在蜂窝煤炉子上下了一碗连汤面吃了。外面的人已走光,正是下午,瓦蓝的天幕上太阳很高,黄灿灿的悬着。

老张扛一把铁锹,拎一把笤帚,挨个屋的检查了门锁,打扫了卫生,院子就整洁了一些。院子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原来一百多号人在这里,很热闹,现在大家都走了,院子肃静而空旷。阳光照在院子里,光线白亮亮地刺眼。

老张拿一张小凳在门口坐下,抽了两支烟。太阳透过衣服,灼热了他的身体。老张的心也热了起来,感念之情雾气般升腾了起来。得感谢狗娃他爹哩!就那么轻巧巧的一句话,这事情就办成了,人比人得死呀!

前两年,老张一直跟着狗娃爹干活。狗娃爹是村里的能人,包工程包得家里都盖上小二楼了。去年狗娃爹得了腰椎间盘突出,解散了工程队,临了他对老张说他有一个当工头的朋友,可以介绍老张去那干,只要老张好好干,他可以帮老张多介绍些活。老张就到了现在的工程队。10月天停工的时候,老板说工地要留一个人看工地,老张没在意。老板说:“老张,把你留下咋样?你老都老了,回家也干不了啥!”老张一下在意了,忙说:“老板,是这个理。”

老张知道是狗娃他爹在起作用,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一百多号人留一个人,那是多大的荣幸呀!你说谁还能摊上这么好的事情,整天坐在坡下晒太阳,一个月就能挣到700元钱。700元是多少,是工程开的时候整天倒撅着屁股,每天干十二三个小时一个月的工资,是家里旱塬上五亩麦子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