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波希米亚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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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鲁道尔夫和咪咪小姐的爱情挽歌(1)

亲爱的读者,也许你还记得,在鲁道尔夫和咪咪决裂后不久,咪咪永远离开了他,乘上了保罗子爵的马车,而诗人则想方设法地寻找新的情人。

这新的情人就是那金发女郎,鲁道尔夫为了她自诩罗密欧。

但这种结合,一方仅仅出于放任自流的心态,另一方则是一时喜好,所以不会长久。这金发女郎只愿付出一点点爱,用柔和的颤音吟唱尽善尽美的欺骗的音阶;她拥有足够的聪颖与智慧,去挖掘他人的才智并适时地充分利用;她只有在酒足饭饱后才会有心痛的感觉。她又是如此狂妄自大,肆无忌惮地卖弄着风情,宁愿让爱人断一条腿,也不愿使自己裙子的荷叶边残缺不全,更别说她的无边女帽垂下一根褪色的缎带了。一个拥有毋庸置疑的美貌的女人,天生却被赋予了邪恶的本性,然而在某些时刻、从某种角度,她又是那么具有诱惑力。她很快就觉察到,鲁道尔夫只是借她来忘掉昔日情人;但正相反,他越加懊悔不已,因为在他心里,他的IH情人不像她一样活跃、聒噪。

一天,鲁道尔夫的这位新情人——朱丽叶与一个正在追求她的医学院学生谈论着诗人。这学生说:“亲爱的宝贝儿,那家伙仅仅是在利用你,就像往伤口上撒盐一样,他想借你麻木他的心灵和神经。你对他这样忠诚实在是自寻烦恼。”

“啊,啊!”朱丽叶尖叫着大笑起来,“你真的以为我会对他动心吗?”

就在这天晚上,她给了这学生一个证明,与他所言相反的证明。

感谢那些爱管闲事的朋友们的闲言碎语,这消息还未公开。

鲁道尔夫便闻到了风声。他非常恼怒,与他的临时情人断绝了关系。

于是,他把自己锁在了真正的孤独之中。所有的倦怠如同蝙蝠一样闻风而来、筑巢安家,即使连轴转地工作也徒劳无益。每天晚上,他浪费掉的墨水和他工作时出的汗一样多,可也只能写出几行陈腐的诗句,如同永世流浪的犹太人一样落魄——穿着从文学的垃圾堆里捡来的手工粗糙的衣服,在绷紧的绳索上自相矛盾而笨拙地舞蹈。读着这些诗行,鲁道尔夫非常迷惑,感觉就像撒下玫瑰种子的人却看到荨麻从花床中长出来一样。于是,他撕碎了这些荒谬可笑、支离破碎的诗句,愤怒地把它们踩在脚下。

“好吧。”他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绳索已经断了,顺其自然吧。”

很长时间过去了,藉着努力工作以摆脱这种境遇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鲁道尔夫依然活在沮丧之中,这沮丧使他最坚持的自尊动摇,使他最明晰的智慧黯然失色。没有什么比这种隐藏着的内心挣扎更可怕的了,它们时常纠缠于任性的艺术家和他反叛的艺术之间;没有什么比这种情绪波动来得更快的了,愤怒中夹杂着祈祷、哀求和训诫交错,最后转向一种轻蔑或无常的沉思。

最激烈的人类痛苦,最深重的心灵伤害,都无法与一个人身处怀疑与绝望之中所遭受的折磨相提并论;尤其对那些听任自己的幻想召唤的人来说,这种折磨又是那么频繁。

可怕的绝望之后是沮丧与痛苦。鲁道尔夫整个人好像僵了似的,毫无知觉,麻木不仁: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灯光下被照亮的纸片——在思想的战场上,他一次次被征服,当笔尖刚要触摸到那些难以言表的思想时,却又缩了回去——他迟钝地看着面前的路障,就像可爱的孩子看到毁灭性的景象,奇图异景展现在他过去全景式的生活之中。在起初辛劳的日子里,每个小时都预示着写作的成功,每天晚上他都勤勉地与缪斯对话,缪斯用仙境掩盖了孤独与贫穷。他想起昔日那让人嫉妒的写作技巧,那技巧曾令他如醉如痴,那技巧曾令他凭借着强大的意志战胜了自我。

“哦,什么都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他惊呼道,“劳作后肉体的困乏使安逸的床垫那般甜蜜。自尊的满足也好,神秘厚重的织物下狂热的嗜眠也好,都比不过平静而真实的快乐,那工作赋予劳动者的自我满足。”

再次走过通向顶楼的六段楼梯,他的眼神依然徜徉在那些昔日生活场景的幻象中:正是在这个顶楼上,他度过了自己的冒险生活;也正是在这个顶楼上,那些日子里他惟一的爱人——缪斯,忠诚而执着地跟随着他。他幸福地生活在贫穷中,希望从未停歇。但是,看呀!在这宁静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面孔,占据了所有空间和自己;缪斯——惟一的皇后和主宰,沮丧地为这个新来者,这非凡的对手,让出位置。鲁道尔夫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似乎对缪斯说,“留下来吧”,又转而对新来者呼唤,“请快过来”。

他怎能拒绝这个来到他身边散发着无边诱惑的迷人精灵,那小巧的嘴巴,玫瑰色的嘴唇,大胆而又直白的语言,充满诱惑的许诺;他又怎能拒绝那布满蓝色血管、娇弱白皙的小手的抚摩;他又怎能对这18岁的青春生命说:“你走吧!”她的出现使屋里充满了年轻和快乐的气息;她甜美的嗓音,唱着迷人的抒情乐章,多么美妙;她清澈有神的眼睛仿佛在说“我就是爱情”;她的嘴唇——亲吻的归宿——隐喻着“我就是快乐”;她的全部身心在表白“我就是幸福”。所有这些,都使鲁道尔夫情不自禁地陷入迷恋之中。这精灵难道不是一部真实、生动的诗集吗?他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感难道不应归功于她吗?那种将他引向摆脱真实世界的诗性沉思的狂热难道不是她带来的吗?如果说她使他遭受了深重的灾难,这灾难难道不正是她带给他的无穷快乐的补偿吗?这难道不是对人类命运的报复吗?这命运禁止绝对的幸福,并将它视为不敬。如果基督的戒律宽恕了那些深爱着的人们,那是因为他们也深深地遭受着痛苦。人世间的爱情,只有经过泪水的净化,才会成为神圣的感情珍品。呼吸褪色的玫瑰香气,会令人陶醉不已;记忆中重现的旧日时光,令鲁道尔夫陶醉不已。在那段El子里,每天都会有新的悲歌、高尚的悲剧或怪诞的喜剧。

他记着他们奇异爱情的每一处细节,从蜜月生活到导致他们最终决裂的家庭风暴;他记着昔!日情人所有的恶作剧,重复着她所有机智的言语;他看到她在他们小小的房问里走来走去,哼着她最喜欢的歌,无忧无虑地面对着吉凶未卜的每一天。

正是决裂使鲁道尔夫顿悟到:在爱情生活中,常识往往是错误的。当他和咪咪在一起时,她欺骗他,这是真实的,但如果他知道了这些,那就是他的错。正因为他知道了这些,才给他自己带来了无穷的痛苦;他无谓地把时间浪费在寻找证据上,是他自己把插入自己心脏的短剑磨得更加锋利。咪咪不是足够聪明地向他证明了他的错误吗?她出于什么缘故对他撒谎?通常只是一条围巾或一顶女帽——而非男人。那种离开她后一直渴望的平静与安宁,在她真正离开后又重新找回了吗?啊!没有!房间空空,只剩下自己。过去,他的悲痛还可以找个借口发泄,可以辱骂,可以慢慢陈述——可以展现出他所遭受的所有痛苦,可以激起给他带来痛苦的咪咪的同情。但现在,他的悲痛是孤独的,他的嫉妒已经变为疯狂。因为以前怀疑时,他还可以指责,可以禁止咪咪出去,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归自己所有;而现在,在街上碰到咪咪挽着新情人的胳膊时,他可能会尽量避开给她让路。毫无疑问,她很幸福,沉浸在欢乐之中。

这种顾影自怜的生活持续了三四个月,慢慢地,他恢复了平静。其间,马切洛为了忘掉缪赛特长途旅行了一次,返回巴黎后又与鲁道尔夫一起生活。他们同病相怜,互相慰藉。

一个周日,在穿过卢森堡花园时,鲁道尔夫碰上了衣着华丽的咪咪。她正要去参加一个舞会,点头向他示意,他则鞠躬回应。这次偶然相逢给鲁道尔夫的震动很大,因为他已感受不到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了。他在公园里散了一会儿步,就回家了。

当晚,马切洛回来时,发现他的朋友在工作。

“什么?”马切洛耸了耸肩膀说,“你在写诗吗?”

“是的。”鲁道尔夫高兴地回答道,“我相信机器可以正常运转了。在刚刚过去的4个小时内,我找到了逝去的旧日时光,我见到了咪咪。”

“啊!”马切洛不安地问道,“是在什么情况下?”

“别担心,”鲁道尔夫说,“我们仅仅相互鞠了一躬,比以前离得更远。”

“确实如此?”马切洛问。

“真的。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知道。如果我能再次开始工作,我就原谅她。”

“如果真的结束了,”马切洛读了一遍鲁道尔夫的诗句,“为什么你还为她写诗呢?”

“哦!”诗人回答道,“只要有灵感,我就会把它写下来,不管灵感从何而来。”

为这首诗,他辛苦了一周。写完后,他念给马切洛听,马切洛非常满意,鼓励鲁道尔夫在这种状态下好好努力:“因为,离开咪咪却还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是不值得的。”他继续笑着说,“这话其实不只是说给你听,同时我也在说给自己听。我心里仍然在想着缪赛特。唉!毕竟,也许我们不该总像初陷爱情的毛头小子。”

“唉!”鲁道尔夫说,“人在年轻时代没有必要去说这样一句话,‘我愿和你一起离去’。”

“确实如此。”马切洛说,“有时候,我感觉,我应该做个受人尊敬的老家伙,某家学会的成员,说话带着权威者的口吻,和我的缪赛特一起周旋于社交圈子;那样,缪赛特也许愿意和我一起飞翔。你呢,”他笑着说,“你喜欢60岁吗?”

“现在,”鲁道尔夫回答说,“我宁愿有60法郎。”

几天后,咪咪小姐和年轻的保罗子爵来到一家咖啡馆,她在翻一本杂志时,看到了一首鲁道尔夫为她而写的诗。

“真不错。”她先是笑了笑,“这上面有我的朋友鲁道尔夫写的关于我的一些污言秽语。”

但等她读完诗句后,却陷入了沉思。保罗子爵猜测她是在想鲁道尔夫,想方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想给你买一对耳环。”

“哦!反正你有的是钱。”

“还有一顶里沃纳草帽。”

“不!如果你想取悦我,那就给我买这本杂志吧。”

她把杂志拿给他看,上面有她刚刚读过的鲁道尔夫的诗。

“哦!至于它,算了吧。”子爵有些恼怒。

“很好。”咪咪冷冷地说,“我要用我自己赚的钱去买。其实,我宁愿不用你买。”

于是,咪咪回到了以前工作过的花店,两天的劳动使她赚到了足够的钱去买这本杂志。她用心读着那些诗句,而且,为了报复保罗子爵,整天对着朋友们朗诵:

当我在寻觅真实之境时,

你我偶然相遇;

一旦我交给你我的心,我的青春,

我就敢对你说,“按照你的意愿去对待它们吧。”

但你想要什么?我的爱人。

多么残酷,

相互信赖的青春岁月已然不在;

我的心就像坠落的花瓶的碎片,

风在唱着哀歌,

爱人却永远不会再从

荒漠般的地板上走过。

我们之间,亲爱的,一切都已结束,

我是幽灵,你是幻影,

我们的爱已死,被埋葬;如果你愿意,

我们在它的墓碑旁吟唱挽歌吧。

让我们从低沉的音调开始,

免得损伤我们的嗓子,或多或少;

那些严肃的音阶,抛却粉饰,

男低音,将为你献上悦耳的歌喉。

咪,来,咪,哆,来,拉,——啊!不是这首!

聆听着你曾经唱过的歌曲,

我的心开始跳动——虽然它已死去很久——

唱到悲伤之处时,跳动得越发强烈。

哆,咪,发,嗦,咪,哆,——这另外一首

使我重返往昔;

横笛的尖笑声嘲弄着低吟的琴弦

琴弦如泣如诉

嗦,哆,哆,唏,唏,拉,——啊!请停下来!

这是我们去年合唱的曲调,

与德国人一起为他们的祖国呼喊

就在默冬森林,夏夜的月光洒落在我们身上。

让我们停止歌唱与想像,

但——既然我们明知它们不会再来——

我们逝去的爱情,没有给予或仇恨,

停下吧,当我们微笑,这是最后的回忆。

我们什么时候到那儿的,你还记得吗?

当雨滴从你的窗格间淌过,

我们拥坐在火炉旁,在漆黑的十二月,

是你的眼神赐予我梦一般的灵感。

燃烧的木炭噼啪作响,温暖四溢,

水壶在歌唱,优美而安谧,

炉中的火苗跳跃,

那音乐长着幻想的韵脚。

慵懒地拿着一本书,

你的眼睑微垂,

那新生的爱在我心中燃烧,

吻着你的手,你在我心中永驻。

仅仅在夜晚来临时,我们才相信,

爱和欢乐的气息融合,

从早到晚飘在我们的小屋,

我们是多么幸福。

严冬就这样悄悄溜走;打开窗户,

春天飞来了,诉说着已逝的长夜。

伴着召唤声,我们欣喜若狂,

来到碧绿的田野拥抱太阳。

这是圣周的星期五,

奇迹般的,空气温和而干净;

从丘陵到峡谷,从平原到山峰,

我们不知疲倦地漫步,沉浸在欢乐之中。

最后,我们精疲力竭,

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

欣赏美景,

凝视广袤的天空。

手牵着手,肩靠着肩,

几分冒险,几分思念,

隔着空气,沉默不语,

静静地亲吻。

忧郁的钟鸣和害羞的紫罗兰围着我们,

那质朴的芳香在空中飘撒,

我们仰望天国,

上帝在蔚蓝色的阳台上微笑。

“相爱吧!”他好像在说,‘我创造了许多美好,漫步于人生之旅,脚下柔软的苔藓伸向远方。

亲吻吧!如果你们愿意。我不会偷窥的。’

相爱吧,相爱吧!微风在低语,

在清澈的溪流边,在森林的幽深处;

嫩芽抽出了新绿,

在星宿,鲜花,和树丛的音乐中。

相爱吧,相爱吧!我金色的太阳,

我的春天,再一次来到欢悦的星球上,

如果这一切都会使你们心中充满感恩的欢笑,而我所要的不是感恩,是你们的亲吻。

时光飞逝,当玫瑰花在我们春天种植的花床上,开始结霜,我们的爱情也被冰冻,

你像抛弃毒药一样抛弃了它。

你的轻蔑不因我而有所保留,

它肆意地在我的世界飘荡,

你衷情于无常的迷恋,

从钻石到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