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九岁时发生的一件事。那时,人们很穷,尤其我家,更是穷得要命。当时,我们一家六口人,父母和我们兄妹四个,算得人多劳力少的人家。父母整日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地干,可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也不够吃,家里的境况很糟,简直要揭不开锅了。
没办法,父亲和母亲商量,还是把小妹送人。
当时,我隔村的姑父没有孩子,和姑姑十分希望有一个孩子,就和我父母商量,想在我们兄妹中间引一个去。父亲和母亲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个个都是心头肉,结果,一个都舍不得。
现在,父亲旧事重提,姑父和姑姑当然很高兴,就一口应承下来。
那天上午,母亲把家里舍不得吃的一点麦面拿出来,烙了个馍,让小妹吃,还做了一碗鸡蛋汤。小妹虽然嘴馋,可还是很懂事的,一边香喷喷地吃着,一边让我们也吃,可我们都摇摇头,没有一个吃。小妹吃好后,母亲给她穿上新衣服。小妹很高兴,唧唧喳喳地笑着。
然后,母亲拿来梳子,沾着清水,给小妹梳头。母亲梳得格外认真、细致。过去,母亲在队上忙,从没顾得上给我们梳头洗脸,这会儿,好像想全部补上似的。梳好,还在上面扎了个蝴蝶结,然后,拍拍小妹的头,流着泪说:“娃,姑父是干部,给姑父做女儿吧,那儿有米有面的。到了那儿,要听话啊!如果想娘或者哥哥姐姐了,就回来看看……”“母亲说不下去了,侧转身,肩膀耸动着。
小妹终于明白了原因,一下子扑过去,紧紧地揪着母亲的衣角,大哭起来:“娘,我不去,我要娘。”
母亲流着泪,狠狠心,喊来姑父,让把小妹背走。小妹挣扎着,叫喊着,拉着母亲的衣角不放。我们都哭起来,也舍不得小妹走。
但小妹的手还是被掰开,让姑父背走了。父母亲都流着泪,我们三个也扎着堆儿哭。小妹的哭声,也远远地传来,在夕阳下显得稚嫩、无助。
终于,小妹的哭声听不见了,我们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母亲拿着个盆子,说要去喂鸡,可人却一直走向猪槽边,向远处的路上望着,愣了一会儿,就扶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哀哀地哭了。
父亲去劝母亲,把她扶到家里,让她在床上躺一会儿。母亲在床上躺得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在我们互相猜测小妹已经到了哪儿了,还在哭没有时,姑父匆匆地回来了,头上冒着汗,问小妹回来没有。我们都一惊,忙望着姑夫。
原来,姑父背着小妹,走了一段路后,看见旁边有个厕所,要上厕所,就让小妹在路旁站着等他。可是,等姑父出来时,却不见了小妹。他以为小妹舍不得父母,跑回来了,所以就一路上找了回来。
这一下,我们全家都慌了神,忙出去分头找小妹。姑父也急了,顾不得歇息,加入了进去。
我们来到小妹走失的地方,一边喊着,一边四处寻找着,翻遍了草丛、树林,遇到刺架,也进去看看;水沟、崖下更是逐一察看。一直到太阳下山,月亮白白地升起,我们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小妹仍然没有找到,我们都很焦急,难过。母亲更是一直流着泪,没有干过。父亲抹抹头上的汗,说,大家回去,吃点饭,晚上再接着找。于是,我们就都回来了,准备做饭。我去抱柴,到了屋后的柴堆旁,听到有呼噜声,吓坏了,忙跑回家,喊来父母亲,姑父也跟着,一起去看个究竟。
我们慢慢地走到柴堆旁,借着月光,发现小妹卧在那儿,在打呼噜。人已经睡着了,泪水却挂在眼角,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如沾露的花蕊;小嘴还高高地翘着,不时地抽咽一下,在睡梦里,仿佛都感觉到委屈。
母亲忙轻轻地走过去,去抱她,嘴里柔声说:“娃,走,娘抱你回家去睡。”
小妹仍然没有醒,梦里抽抽搭搭地念叨着:“不,娘,你不要把我送给姑父。”一时,我们都落下了泪。母亲拍着小妹,连连说:“不送人,再不把我娃送人了。”
小妹终于安定了下来,不哭了。我,也跟着舒了一口气,感到心里舒服多了;风,也仿佛变得轻柔些了;夜,也好像温馨多了。
就这样,小妹终究没有送人,那年春季,我们喝着稀糊汤,吃着蒸红薯,有时还吃糠咽菜,艰难地度过了春荒。但,无论多么艰难,我们一家人都很快活,因为,在我们的心中,还有一种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亲情,是我们对家的眷恋,以及一家人彼此的热爱与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