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新反经【上下】
5559900000012

第12章 量材第四(3)

青年时代的李白,在他的文化血脉里流淌的是儒家的积极入世、兼济天下的思想激情。这种思想动力,使李白在一开始并没有把自己的一生完整地交给诗歌创作。苏廷味是最早发现李白的人。他认为李白:文采可观,但风骨未成。只要继续努力将来必成大器,可以与司马相如齐名了。李白则认为:司马相如只不过写得一手好文章,汉武帝也不过是以俳优蓄之。窃以为大丈夫当志在经国济世,进不能为管,退亦当为鲁连。诗文乃余事尔。由此可见,当初李白的理想在政治。李白强烈的政治理想与他的狂逸性格格格不入。他狂逸的性格让他在选择跻身仕途的道路中走错了一步。唐代的科举制度相对来讲比较合理,打破了世族地主政治的官僚选拔制度,为庶族地主大开方便之门,是中国政治制度的一大进步,很多人藉此飞黄腾达。李白不屑于走这条路,或许是自认为千里马不能与驽马相齐驱,或许是自负的他看不起科举场上的你争我夺。但最主要的是他和儒生的立足点不同,他想做王者之师,与统治者平起平坐,结为知己。一般人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也是不敢有这种想法的,可李白不是一般人,性格狂放,所以也敢这么想。他不愿意走一个儒生顺理成章应该走的道路。他不愿做科举的奴隶,受科举的约束。科举制度无论如何是为统治者服务的,为他们笼络人才而设置的。唐太宗看到一批批新进士由端门鱼贯而出时,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科举之路使千千万万个士子殚精竭虑,在这条独木桥上来来往往。为了走这条路,士子们在儒家的正统教育中默默耕耘,做酸了学问,学傻了大脑。科举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文人士子的独立性,丧失了个体的自由。显然,天生自傲、狂逸不羁的李白是不能屈身科举的。他想用人格的自由来换取仕途的通行证,他幻想能够像吕尚一样,等待明主的诏示,制造一个一鸣惊人的戏剧效果。他有一个梦,梦中自己化做一只大鹏,展开遮天蔽日的翅膀,向着无边无际的太空翱翔。他在一首诗中表达了他想通过隐逸达到政治目的的心情,可是依李白的性格,他成不了一个成功的垂钓者,狂逸的性格很难兼备耐心沉稳,更没有吕尚的老谋深算;他也不会像诸葛亮那样善于塑造个人形象,更没有诸葛亮的韬略。一句话,即便入朝也不会建立奇功,但他还是选择了入仕。

李白一直在寻找着凭借自己卓越的才华直接进入朝廷的机会。他走上长安自荐。经道士吴筠与玉真公主的推荐,唐玄宗下诏征李白入京,李白得讯,欣喜异常,他以为从此可以施展政治抱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多么自信,多么豪爽的颠狂!在京城李白与贺知章惺惺相惜,李白的清雅脱俗让贺知章叹道:“此天上谪仙人也。”李白很快便誉满京城。唐玄宗在金殿召见了李白,并走下龙座,步行迎接李白,让李白坐在七宝床上,亲手为李白调羹,让李白做了翰林学士。对于统治者来说这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礼遇,为自己增添礼贤下士的美名。翰林学士的官职既无官品又无实权,仅仅是随时侍命听候皇帝召唤去草拟诏告或写诗论文,用现今的话来说就是个御用文人,只能做一些诏告或歌功颂德的官样文字而已。展翅的大鹏被关进了鸟笼,实在不合他放荡不羁的性格,他耐着性子忍受着。这段政治生涯中,他虽然经常为朝廷草写诏书文告,还不时地解答唐玄宗的国政询问,但更多的却是陪帝王嫔妃宴饮欢娱。他看不起司马相如这个俳优之臣,自己却也做了俳优之臣。个性上的压抑,让他借酒浇愁,在酒后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感,任性而行。他大声吟唱:“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但得酒中趣,不作富贵求。”

李白豪放不羁的个性决定他不可能在朝中呆太久。他的才华让人敬佩的同时,也让人妒嫉,李白偏偏不会韬光养晦。他个性张扬,难免会得罪一些小人,胸怀再宽广的统治者,也难以接受他的不羁,狂放的突出自我。李白已经狂放到让人难以容忍的地步了,他流连于酒肆,高呼“天子呼来不上船”。一次唐玄宗诏宣李白撰述召令,颠狂大醉的李白让玄宗宠爱的高力士为自己脱靴,让贵妃调羹,天子磨墨。他狂得大胆而无畏。他的这种性格为朝廷所不容,权臣小人在玄宗和贵妃面前大进谗言,唐玄宗也渐渐疏远了李白。同时,李白对朝廷与现实有了更切身的感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从长安带走了酒仙的雅号和谪仙人的美称,也带走了更加狂逸的性格。我们应该感谢将李白排挤于仕途之外的力量,因为是他们激化了李白狂逸的个性,把李白推向了诗歌艺术的巅峰,不然我们到哪里去读他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诗。

应该说李白的一生是与酒分不开的,他的狂更与酒密不可分。仕途失意的李白始终处在充满理想与现实、情感与理智、仕与隐的矛盾之中,因此,李白选择了嗜酒。李白是诗仙也是酒仙,他用酒来表现自己张扬的个性,旷达的胸怀。

酒意和仙风来源于李白狂傲飘逸的性格,也根植于他的灵魂深处。李白不是用酒来麻醉自己,因为他是酒仙,醒时是醉,醉时是醒,醉亦醒来醒亦醉,不喝酒时他是狂人,酒入侠肠便是酒中仙。醉之以酒,醒之以酒,入乎酒内,出乎酒外。有了酒,天下王侯尽不在眼中;有了酒,侠肠柔骨天下漫游;有了酒,就有诗韵和文采;有了酒,更有了仙风和道骨。杜甫说:“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酒喝得透,人狂得妙,在酒中挥洒真实的自我,张扬生命的热情,抒发了人生的理想,化解失意的苦闷。在醉与醒的界限完全消失后,李白的狂逸性格挥发得酣畅淋漓。让我们在李白《将进酒》中体会一下诗仙、酒仙狂逸、自由、浪漫的情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的性格注定不是在斗室中创作诗歌的诗人,狂士风骨带动了流浪的脚步。李白带着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带着丰富的想像和浪漫的情怀走遍了大江南北。他把颠狂与飘逸、真诚与赞美、迷离与失意转化成生命的激情,注入奇瑰诗篇,用自己人格的风采发出强有力的呐喊!“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下人。”诗人发挥瑰丽的想像,把楼、月、夜结合在一起,把自己溶进其中,诗意旷达浪漫。这就是绝欲孤傲的李白,读李白的诗,我们就是在读李白的人。李白的死同样狂逸得超凡脱俗。酒醉的李白要到水中捉月亮,于是在清澈的水中,李白带着美好的幻想魂归天界,也只有李白配得上这样的死法,狂放、离奇而又浪漫。

在李白的人生里,有庄子的超逸,有儒家的忠孝,有侠士的义重云天,有道家的离尘超世,有玄学的狂傲不羁。亦儒、亦侠、亦道,儒侠道相得益彰;亦狂、亦狷、亦逸,狂狷逸集于一身,共同铸成了狂傲豪迈,卓而不群的李白。李白写下了中国文化史上瑰丽的诗篇,他因狂放不羁而命运不济,但也因狂放不羁才让他的诗惊天地、泣鬼神。

余光中《寻李白》诗云: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应该说这是当代中国诗坛的罕见绝唱,把酒、狂、诗完完整整地还给了李白。余光中在诗中不仅写了李白,更写了盛唐的诗,正是这些才情横溢的诗人为盛唐增色,也是盛唐的锦天绣地激发了这些才子的创作豪情。因此诗情、酒意、狂气四溢的李白更是一座青春偶像,站在盛唐文化的顶端,尽情挥洒着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