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当代学者视野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东欧和苏联学者卷(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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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沙夫(11)

如果说外在化指的就是人的思想在人的实际活动或这些活动的客观结果的领域中的转化过程的心理表象,那么,客观化就是这同一现象的另一种表象,或者,是对人的有意识的活动,即基于一种有目的的考虑的活动的不同的感知,这些不同的感知恰恰是从一些客观的效果出发的(它们指的是一切客体,不仅是物,而且还包括诸如文艺作品等)。在马克思看来,客观化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是一个超越历史的现象,才是人类社会生活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因素。异化则与此完全不同。人类活动产物的异化,首先必须有客观化,没有它,那些产物便不会存在,而且这一点是不以社会经济构成的性质为转移的。但是还必须有另外一些条件,人类活动的产物才成为同人对立并控制人的独立力量。这些条件是受历史条件制约的,也就是说,它们在一定的历史时期产生,并在一定的历史时期消失。由此可见,同客观化相反,异化具有一种历史的特点,取决于一定的社会条件并随着这些条件的消失而消失。因而对马克思主义来说,异化并不像存在主义者和某些以马克思主义者自居的理论家所宣称的那样,它并不是人类本身所固有的,异化是一种受社会制约的现象。所以说,只要超越导致异化的社会条件,消灭异化就是可能的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在恰当地提出问题的条件下,社会主义就是一项反对异化的斗争纲领(我们可以回顾一下马克思曾把资本、雇佣劳动、国家等都看作种种异化形式)、一个消灭异化的社会生活纲领。

(5)现在有一个问题提到我们面前了:是什么东西将客观异化(异化)和主观异化(自我异化)的关系统一起来呢?

毫无疑问是两种不同的社会关系。如果人们用同一个词来表明客观异化和主观异化,那么就不免会出现差错,那是因为它们具有同一的因素,即这个众所周知的“异化”。

这两种异化涉及的事情是非常不同的。自我异化涉及的是:对自身、对别人、对社会变得陌生、异样了的人的感情、态度和经历;关于客观异化,人们使用的也是“异化”一词,但却是取其比喻的意思,因为实际涉及的是一种违背人的愿望和目的的自发的社会发展。当然最好是这两种社会关系各自都有其专用的以示区别的名词,那样,我们倒会在术语上避免许多误解。但是,术语的使用现在已是既成事实,为了使它们准确,我们必须揭示所用词的多义性,并且努力使它们在各种情况下都能保持一种含义。

从字面上看,客观异化和主观异化之间,应当有一种等同关系。其实不然,这两种异化之间存在着的不是等同关系,而是因果关系。主观异化,是在客观异化的基础上产生的,并且正是在这个唯一的基础上,自我异化才因袭地变为可理解的。展望主观异化的客观异化的未来发展,有必要指出,当代社会学中异化问题重大的理论弱点主要在于不了解这种关系,因而主观异化问题的研究根本无视这种关系的存在(社会学的研究工作原则上限于主观异化的范围之内)。

这个问题和异化的历史制约性问题是紧密相连的。如果异化不是人类存在的一个永久因素(一个重视经验的研究者不可能无保留地接受这个形而上学的假设),那就应当设法了解人对于社会、对于他自己来说,他的自我异化是从何而来的。这个问题的提出同以下所说的情况是同样有根据的,即被一个共同的词所指的“自我异化”的这些现象并不经常自己表现出来,而是在一定时期、一定条件下才有集中的表现,或者,即使在同一时期中,也只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里而且只是在这些环境里,才表现得更为强烈。为什么呢?如果不提出这些问题,不去回答它们,那么在这方面的任何探讨,都将是不充分的,甚至按照科学性标准衡量往往是会归于失败的。这样,到此业已说明了的两种类型的异化之间的关系就清楚地表现出来了。

个人和整个社会集团(比如青年、被压迫的少数民族等)对现存的社会关系的异化(还应考虑到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一般发生在这些个人和集团觉得现存的社会是不能令人满意的时候,然而不能令人满意的(广义的)社会关系,一般是这些关系自然发展的结果,即客观异化的结果。这里,客观异化总是首要的,正是通过它,才开始了变化的进程,这个变化进程,在某个时候,必然导致各种形式的主观异化。了解这种实际存在的关系,比寻找“异化”一词的共同基础更为重要。为了寻求反异化行动的可能性,这样理解是至关重要的。

(6)我们可以大胆地肯定,马克思之所以研究异化问题,其主要目的是寻求如何超越异化——消灭异化。的确,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决不仅仅是诊断社会弊病,而是为了治疗和预防社会弊病。在这样的基础上,未来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结构的总前提才能描绘出来。

既然我们刚才谈到对社会弊病的诊断、治疗和预防,这里有必要提出一个看法。这个看法虽然不是来自马克思,却有可能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进一步研究作好准备。这个看法就是:在一切异化和社会弊病之间画等号是错误的。社会的“善”或“恶”显然是一种判断的形式,而一切判断都有其所依据的相应的体系。对什么是社会的“善”、什么是社会的“恶”的判断不是绝对的,而是与一定的阶级利益、与其他的利益相对而言的。例如,(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观点来说)工人阶级的异化,同资本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制度联系起来看就决不是社会的弊病,而是正常的现象。就一切革命态度来说也是这样,这种革命态度包含着对产生社会弊端的社会秩序的一种异化;这种异化按逻辑来讲是对社会弊端的否定,但这种异化不能被看作是社会的弊端。我们常常设想我们接受了一种价值体系,以之作为我们的判断的依据。很明显,这个体系一旦发生变化,判断也就发生了变化。不管怎么说,从定义上就把异化与社会弊端说成是一回事是错误的。

现在我们回到消灭异化的问题上,这个问题是同异化的历史特点紧密联系的:如果异化是人类生存条件的永久属性,人们就不可能超越它。但是,异化是由特定的社会条件所孕育的,正如只有客观化是每一种社会形式里的必然现象,所以在消除这些条件以后消灭异化是能够实现的。如果说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异化是生产资料私有制和劳动分工的产物,那么在这个社会里,要消灭异化,就必然要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和劳动分工。这后一个行动的结果,就是共产主义社会,即生产者自由联系起来的社会。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重要的不是马克思在他那个时代对共产主义的看法,而是在当时具体条件下,他是怎样领会异化和消灭异化这两种现象的。

二、异化和物化

这里我们集中论述两个问题:第一,马克思著作中的物化概念;第二,卢卡奇著作中的物化概念。

马克思除了使用Entfremdung和Vergegen standlichung,即“异化”和“客观化”以外,还用了Verdinglichung“物化”(réification)这个别词。这个词无论在马克思的理论中,还是在近年来有关异化问题的论战中都起着重要作用。而且有些人已开始认为“物化”这个概念要比“异化”概念更为确切,它与“异化”概念相反,还可以活用,因此在经验论研究中有着较大的用处。

如上所述,马克思的物化概念的范畴是异化、客观化、物化、商品拜物教这些概念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这些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将在分析时解释它们之间所存在着的一脉相承的前后关系。不管怎么说,J.依斯哈尔主张用“物化”取代“异化”是毫无根据的,他认定前者不是出自马克思的著作,而是出自卢卡奇的著作。因此,这里就以马克思的著作为基础论述一下这些概念是如何表述的。

对于马克思来说,“客观化”是一个超历史的必然,是一种介入一切社会结构的现象,因为不客观化,人就不能生活和生产。人的思想必须通过外化才能对社会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影响,同样,人的活动也必定客观化。这个论点,决不是从人本学的意义出发的,而是出自对人类劳动合乎情理的分析。“客观化”意味着人的劳动是在一种客观形式下实现的,因此,人的劳动变成了一种客观的、独立于一切认识主体的、在自身之外的存在。但人们预先不知道这种客观存在是否具备事物或精神产品(如一首诗、一个音乐作品、一部科学著作)的形式,说到底,就是不知道这种客观存在是否具备个体之间的关系(如社会结构、国家、家庭等)的形式。如果我们把客观化看作是一种类别,那么事物就是纯整体的次要整体,于是“物化”指的就是“客观化”这个词所指的客体类的一部分。

显而易见,人的生产活动也是物中的最高形式,即具备物理物体(物)的形式和特性的客体中的最高形式。然而这样的定论未免一般化,这并不是马克思在“物化”范畴内所指的定论。尽管他是作为经济学家来分析生产和市场商品流通的,显然他依然面对着“物”。可是,马克思并没有用“是物”(Dingsein)这个词,而是用“物化”这个词;原来不是一种物变成了另一种物,原来并不把它看作一种物,现在把它看作了一种物。在马克思看来,问题在于:在商品经济制度下,当一切(包括人、人的能力和才干等)成为商品的时候,把一切当作商品(即可买卖的东西)的倾向就出现了,并越来越占统治地位,而且因为商品是物(指该词的直接意义),把一切都看作物,对一切都赋予物的性质的倾向也就出现了,并且越来越占统治地位,在这层意思上来讲,就是物化了。这也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们把这种关系也理解为物与物(人类劳动产品)之间的关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才产生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物化,它掩盖着社会进程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这是可能的,因为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人类活动产物的异化(显然是客观的)孕育并产生了(依然是马克思的意思)私有制,尽管在以后的社会发展中,异化和私有制、劳动分工之间也还会有相互的影响。因此马克思认为,物化是异化的结果,异化孕育着物化。

下面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导言中向我们揭示的有关物化的论述:“在货币是交换手段而不是价值尺度时,经济学家们都明白:货币的存在是以社会关系的客观化为前提的。经济学家们于是也承认:人们相信物(货币)而不相信人。为什么相信物呢?十分明显,只是因为这物就是人们彼此之间的物化关系,就是物化的交换价值,而交换价值无非是人们相互间生产活动的异化关系。一个抵押品可能为其持有者所利用,而货币只能作为‘社会抵押品’为他所利用,但货币所以能成为这样的抵押品,只是因为它具有社会的(象征)属性;而货币所以具有社会的属性,只是因为各个人已经把他们自己的社会关系异化为物。”[6]

物化就是对客观化的另一种解释,就是人们彼此关系的非人化,这种关系变成了物与物的关系,而物则是人类劳动的产品。物化的这一层意思连非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家也是非常明白的。但奇怪的是还有一些人不理解这个意义,其中就包括那些所谓马克思主义的结构主义的信徒们。这些人认为,对不包括人与人彼此关系的“客观结构”的分析是科学地阐明马克思主义。这种论点显然是和马克思的论述及马克思反对拜物教的斗争观点相反的。如果为了否定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论述,那又何必花九牛二虎之力去读《资本论》呢?

让我们回过头来谈谈卢卡奇著作中解释物化的问题。在《历史和阶级意识》这部著作中,关于物化的问题是很有名的。必须记住,1922年出版的这本书中有关的论述,尤其是关于“物化和无产阶级意识”的分析,是在人们还不知道马克思有异化问题的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和《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于1932年付印出版,《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于1939~1941年出版)的时候发表的。卢卡奇的作品是从当时能了解到的马克思和黑格尔的著作出发而得出的天才的推论,证明了作者非凡的理论洞察力,我们不能否认卢卡奇在为理论界揭示和引进马克思思想体系时所做出的,至今尚未被人们很好地了解的那些功绩。然而,有些观点还须按1920年以后出版的马克思著作来作修改,卢卡奇本人于1967年在其著作再版引言中部分地作了修正,因此,最好读一读这本书并用引言的原文对这点进行解释。